这场大雪, 从开始到现在,并没有下很久,可是对于站在这场雪中的人而言, 已经很久很久, 久到他们已经茫茫然不知大雪的尽头在何处,也不知今晚还来不来得及回家吃饭。
直到那个撑伞的佳人走入校场——
灵教教主名扬天下, 真正见过的,为数不多,可是当那顶伞微微抬起, 零落的雪花从那张美丽绝俗的面容前飘过, 被风掀起的衣袂伸出伞外,雪花未及沾湿衣衫, 就消散于无形时,他们便有种预感, 南虞近日的纷纷扰扰,似乎就要终结于这场雪落的纷纷扬扬。
“楚河”两岸的江湖人在小范围地骚动着。
祝守信已经快步朝着佳人走去。
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当两个高个子没撑住,死于天塌后,他由衷希望能找到第三个大高个,如果,这人不是他未来的女主人就更好了。
他此时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希望乌玄音能够杀了裴元瑾和傅希言, 间接地为自己报仇,一方面又担心乌玄音会步桃山兄弟的后尘, 变成“桃山妹”, 若是如此, 即便他侥幸离开校场, 气数也到头了。
祝守信向乌玄音行礼,正想汇报此间情形,乌玄音已越过他,走向那一排到被祝守信搬到边上的尸体。
桃山兄弟,南岭掌门……失去血色的脸在冰雪中发青发硬。
她垂下眼睑,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温柔又悲伤,轻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傅希言现在醒着,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发出一声诸葛亮式的感叹:“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他不在,其余人的吐槽都默默放在心里,场面便十分平静。
祝守信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道:“他们都是裴元瑾所杀。”
以武王之身,杀死两位武王巅峰,可见裴元瑾的战斗力。在他这里,武王决战,一死一伤的规律似乎很少实现过。今天差一点点就实现了,却因为地鉴作弊般的介入,又让他全身而退。
祝守信将裴元瑾如何杀死桃山弟,又如何与桃山兄互攻后全身而退的经过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
“承天之祐。”
似乎有人低声呢喃了那么一句,可细究起来,又不知是何人所言。
只有乌玄音知道,这句话是轿子里的人说的。
她道:“事不过三。”
轿中人便不再说话了。
乌玄音缓缓走到楚河之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裴元瑾怀中傅希言的脸,轻叹道:“我当初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裴元瑾微微抬头,眼神犀利地回望过去。
乌玄音说:“你的战帖我收到了,不过你没写时间地点,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
裴元瑾冷冷地说:“若是桃山兄弟未死,你与他们联手,或有胜算。”
乌玄音反问:“你怎知我此时胜算不大呢?”
裴元瑾看向了那顶黑轿子,以及站在轿子前的僧人。僧人虽然没有头发,但观其面相,能看出老态,应当已知天命。
僧人合掌回礼。
裴元瑾收回目光道:“你们四个一起上?”
乌玄音还没回答,与他行礼的僧人按捺不住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是四个?”
在后面抬轿子的僧人闻言,也走了上来。两个僧人乍一眼相似,是因为衣着,面容却天差地别,前一人是方脸大眼,后一人是圆脸小眼。
裴元瑾似乎懒得回答这么幼稚简单的问题,直到轿中人说:“我也很好奇。难道他们就不能抬一顶空轿子吗?”
他一说话,何思羽立刻看了过来,眼中难掩震惊。以他的境界,竟然直到此时对方开口,才知道轿子里面有人。
裴元瑾道:“你刚刚说话了。”
他没有明说,但轿子里的人、乌玄音和抬轿僧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句“承天之祐。”
轿中人赞叹:“后生可畏。”
他顿了顿,复道:“音音,你要小心。”
乌玄音已经跨过了那条楚河汉界,何思羽看向裴元瑾,似乎在等对方的托付。傅希言此时陷入昏迷,裴元瑾若要全力应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交给自己。
然而裴元瑾站起来,手臂微抖,就将傅希言丢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将外衣撕成布条,一根根接好,用布条将自己和傅希言绑在了一起。
乌玄音微笑着问:“这样算不算,你以多欺少?”
裴元瑾问:“打不打?”
乌玄音手一抖,手上便多了一个摄魂怪:“打!”
裴元瑾手中的赤龙王化作火龙,朝她卷去。
她站在原地,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何思羽,就在何思羽暗自警惕时,乌玄音手中的摄魂怪嗡的一响,她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何思羽身后。
何思羽也不回头,手中月魂枪直接后挑,与此同时,赤龙王仿佛一条真龙,在扑空后,灵活回转,配合月魂枪,向乌玄音发起夹攻。
乌玄音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别人不明白她为何要等桃山兄弟死了才出手,只有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使她道心不崩。
她的道,是以弱胜强的道。
这里所说的弱势,并非客观的战力比拼,而是一种心境上的认同。
可以是局势,可以是人数。
所以班轻语咄咄逼人,她便处处忍让,让到无路可退,才绝地反击;所以秦效勋被抓,她单枪匹马去救;所以她和桃山兄弟不能联手;所以直到此时,她还为裴元瑾找了个帮手,让自己不得不以一敌二。
被迫卷入战斗的何思羽艰难地转身,还未站稳,就被乌玄音左掌拍了出去。别管武神是不是武王升错级版本,至少在这里,武神版的乌玄音对武王版的何思羽,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她丢掉手中被掏空真气的摄魂怪,很快又补充了一个新的。
裴元瑾的赤龙王杀到了她的面门前。
她眼神一凝,发动武神威压,右手中摄魂怪一转,左手轻轻巧巧地推出一掌,但剑比手长,不受威压影响的赤龙王劈到乌玄音额前,乌玄音抽空摄魂怪中的真气,左手在剑刃离额头不到一寸处,夹住了剑身。
一阵炽热的烫痛在手指与剑身接触的位置传来。
乌玄音甚至闻到了一股焦香。她脸色顿黑,美女总是对自己的肌肤分外呵护,长个痘痘都要如临大敌,何况烫伤。
她右手一抖掏出新的摄魂怪,两人周身的灵气仿佛被一抽而空,赤龙王红光一黯,乌玄音手指轻弹,将剑弹开数寸,仅仅是这么微小的距离,就足以使她从剑身的压迫下脱离出来。
而此时,何思羽攻来!
傅希言捧着手中的书,心情复杂难言。本以为是万里挑一的书,必然是独步修真界,一练成就能傲视天下,让众人跪下膜拜的神书,可翻开第一页,就让他内心不确定起来。
只见第一页写着:鬼修必读。
傅希言合拢书:“我刚才条件没说全,我再说一本,要找一本很快就能练完,练完立马就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就能天下无敌的秘籍。”
他手中的书慢慢飞起,就在傅希言以为它有自知之明,准备自行离开时,它又重重地落下,并且狠狠地打了他的手心。
那力道仿佛在说:是我是我,非我莫属。
傅希言喃喃道:“鬼修是不是做鬼之后才能修行……我不会已经死了吧?”他突然着急起来,
越说越激动,“我这大好青春年华,没病没痛……还有个随身医保,不能这么早死吧?我要是死了,天地鉴以后还有什么质量保证?还怎么找下一个客户?”
书本不耐烦地翻到了第二页:魂魄乃人精华所在,至大乘境,可离体独存。常言肉|体凡胎,人飞升之所以难,皆为身体所累。本书所言,于大乘期前,修魂炼魄,他日若为肉|身累,去肉|身亦不妨!
傅希言顿时入了神。
如果没记错,当初罗市一战,莫翛然和师一鸣就先后魂魄离体。而且莫翛然换身体如换衣服,莫非就是学了这本书的功法?
他合拢书,仔仔细细地读着书的封面:“《精魂诀》。”
手中的书突然奋力地打开到第三页,要是它能说话,大概已经指着傅希言的鼻子骂了。看书看皮不看肉,好比吃饭吃壳不吃稻,都是脑子有病。
傅希言收敛心神,顺着看下去:“臂肉若失,奈何?肉自生也。魂魄若失,奈何?缺之永缺,修之补之。然非原魂本魄,终有弊。精于魂,精于魄,保不失也。后魂魄自如,天地自在也。”
写这本书的人显然不是为了名流千古,为他日的考试提供素材而写,所以写得浅显,傅希言边读边想,竟也懂了。
读到后面,他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练了起来……
地上已经滚了十几个噬魂怪。要不是场面太紧张,也许观战的人就会开始疑惑,乌玄音袖子到底有多大,为何可以藏下这么多的球。
这场决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三人都挂了彩,裴元瑾的伤在手臂上,何思羽的伤在背上,而乌玄音的伤,两处在手指间,还有一处,在脸颊上,因为赤龙王的剑气,脸颊红肿而伤口焦黑,使那张美丽到极点的脸此时也诡异恐怖到了极点。
乌玄音手里的摄魂怪已经不多了,同样不多的,还有她的耐心。
至此,她已经摸透了裴元瑾的剑术。
与他的道一样,走的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路,没有太多技巧,也不需要太多技巧,连武神威压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确有狂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