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又安静下来, 尽管来之前便有所猜测,可真正从大夫口中确认了答案, 依旧难免震惊。
刘坦渡乃南境军神, 若他罹患重病卧床不起,各方势力必然蠢蠢欲动,凑巧的是, 与刘家联姻的湖北巡抚今日亲自驾临江陵, 为遮盖在床帐之下的纷乱局面再添变数。
会特意办了一桌酒菜请大夫询问内情的,当然不会单单为了满足好奇心。
与麻大夫同桌的这些人, 有官府的, 军队的,商行的, 他们若拧成一股绳, 一定会是江陵城乃至南境的粗绳之一,而此时他们坐在这里,就是在踌躇要不要拧起来。
有人试探道:“麻大夫是南境数一数二的名医,刘家请到你, 自然是着手成春, 药到病除了。”
麻大夫说:“惭愧, 老夫只是把了个脉,并未参与救治。”
那人问:“哦, 不知脉象如何?”
傅希言看不到屋内的情形, 不知道在静默的这段时间里, 麻大夫面前已经堆了好几张银票。麻大夫在赴约的那一刻, 便将医德抛在身后, 此时也不忸怩, 一把将银票收入怀中, 低声道:“清窍闭塞,昏迷有一段时间了。”
“是什么病?”
麻大夫说:“不好说。”
闻言,其他人和傅希言都知道了,麻大夫之所以没有参与救治,怕是力有未逮的缘故。刘家那位病人若是真的,只怕病得不轻。
隔壁又静默了一会儿,便开始讨论谁去刘家打探消息。
傅希言听到这里,便兴致缺缺,开始专攻菜肴。不得不说,远香楼能被推荐,的确有它的道理,一道笔架鱼肚,吃得傅希言脸上都泛着光。
可惜隔壁包厢的人并没有心思享受珍馐美馔带来的愉悦,很快就散了席。等傅希言出去时,隔壁桌已经迎来了新客人。
太史家的管事居然还在一楼等着,并且告知已经结过账了。
傅希言心中一动问:“远香楼是太史家的产业?”
管事笑道:“老爷吩咐了,二位何时来,都留着位置,一应花销全免。”
傅希言当即明白自己今天听到的消息绝不是巧合。他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柜台上,管事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就听傅希言道:“我与太史公乃忘年之交,情我承了。太史公的酒楼,我理当捧场。”
管事知道今天的安排起效了,便不再纠结银子的事。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满大街的目光中,晃晃悠悠地回了傅轩的家。若不是有人指路,地方真不好找。据说这里的房子大多是租住的,外地客商,求学文人,还有官员在外面养的小家。
傅希言不知傅轩为何选择这里,不过因为巡抚到来,这里的治安管理立马有了起色,出入的街口都安排衙役把守,附近也有人巡逻,要不是傅希言和裴元瑾的特征太过明显,怕也要经过一番查验才能进门。
裴元瑾道:“这些人的巡逻线路经过精密部署。”挡不住他、傅希言和鹿清,但是傅辅、傅轩等人绝对会在监控之下。
傅希言说:“如临大敌的阵势,不像联姻,倒像要开战。刘坦渡不会真的生命垂危了吧?”要是刘坦渡真有个三长两短,刘家反应再大都是应该的。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客堂。
傅辅吃完饭就等着,等到现在已经喝了五六杯茶,动一动都能听到肚子里茶水在晃,不由幽怨道:“去哪儿吃好吃的了?”
傅希言先发制人:“爹,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老惦记着吃?也该想想正事了。”
……
预定的台词被抢,傅辅气笑了:“傅鉴主出去想什么正事了?说来听听!”
傅希言轻描淡写地坐下来:“没什么,就是打听了一下刘家的情况,听说刘
坦渡好像病了。”
“刘坦渡病了?”傅辅一下子忘了之前要说的话,惊讶地问,“什么病?”
“昏迷。”
傅辅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都是朋友给面子。”傅希言翘着尾巴,将自己中午吃饭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傅辅沉吟半晌道:“刘家的男人,可不止刘坦渡一个。”
傅希言扬眉:“……刘焕?”
傅辅说:“刘坦渡真的出事,那个麻大夫还能走出刘家的大门吗?”
傅希言转念一想,深觉有理。刘坦渡何等人物,他要真的出了事,就算刘家没杀人灭口,也不可能放麻大夫大摇大摆地出来吃饭泄露消息。
话虽如此,傅辅心里仍是不安。
他想了想道:“刘家今日态度不同寻常。要不是刘焕向刘坦渡坦承了,你已经知道他们与北地的联系,要不就是陛下的心思被刘坦渡知道了。”
傅希言接口道:“要不就是刘家铁了心跟北地走,想要我们知难而退,主动退了这门亲!”
傅辅点头:“上杆子不是买卖,我本打算晾着刘家,静观其变,如今看来,还是要找机会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傅希言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试探着问:“呃,该不会……的我就是那个机会?”
傅辅说:“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情当然要让小辈来做,才没那么丢人。”
傅希言:“……”
傅希言诚恳地说:“你不用‘脸’和‘屁|股’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那么丢人。”
将傅希言派出去之前,傅辅特意询问了傅轩的意见。
傅轩对军中情形知道得更详细:“刘将军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
傅希言震惊:“他这么久没出现,就没人问问吗?”要是前世,这么久没出现,不是被怀疑摊上事儿了,就是被怀疑摊不上事儿。
他吐槽:“真是个冷漠的社会啊!”
……
傅轩说:“将军一直在冲击入道期,近两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闭关十天半个月的,不足为奇。”
傅辅嫌傅希言磨蹭,催着他去刘家。
既然是丢人的事,傅希言原没打算带裴元瑾去,但裴元瑾坚持,他只好把傅贵贵单独留下,交代傅辅好好照顾家里的第三代成员。
傅辅看着越长越高的傅贵贵,皱眉问:“它吃什么?”
傅希言头也不回地说:“吃肉丝儿,不吃杰克和杰瑞。”
他们一离开傅轩家,刘家变得到了消息。若是他们有千里眼顺风耳,一定会惊讶,如今刘家当家做主的人,既不是统领雄狮的刘坦渡,也不是继承衣钵的刘焕,而是一向深居简出的刘夫人。
刘夫人闭着眼睛跪在小佛堂里,她身后,管家和知府衙门的师爷正一前一后地诉说着城里发生的事。
听管家说麻大夫在远香楼出卖府中情报,她并未变换神色,到师爷说傅希言和裴元瑾正坐车来刘家,才睁开双目道:“刘傅两家的婚事由陛下做媒,势在必行,只是将军尚在闭关,刘府无人做主,闭门谢客,一切待将军出关以后再说吧。”
当傅希言上门时,管家便用自己的话语,转述了刘夫人的话。
傅希言说:“我与刘公子是故交,其他不见就罢了,刘公子是一定要见的。”
管家为难地说:“公子不在府里。”
傅希言笑道:“他不会跟着知府大人一起下乡去了吧?”
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他话中的嘲意。但管家压根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自顾自地说:“公子外出游历,还未归来。”
傅希言气笑了:“新娘花轿都到江陵城了,他还在外
出游历?难不成他打算让大公鸡替他拜堂成亲吗?”
入道期高手生气的时候,自己不必如何,周身的灵气便有变化。管家只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发寒,喉咙有些发紧,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等傅希言转身,才猛然吐出一口气。
可傅希言既然来了,又怎会轻易离去。
他当着管家的面,直接翻墙进去了。
管家:“……”
如果不在眼皮子底下,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如今,想装不知道就得,就得……管家翻了个眼白,倒了下去。
他既然晕倒了,后面的事情自然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因为管家及时“晕倒”,吸引了一波注意,让傅希言“潜入”计划极为顺利。他第一次来刘家,可这些大户人家的府邸结构大同小异,他一路摸过去,摸到第三个院子时,就找到了正主儿。
刘焕正闭着眼睛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傅希言看到他的第一眼是生气。这就好比外面都快水漫金山了,你老人家居然还在敲经念佛,真当自己是许仙啊!
可第二眼就气不起来了。
他跳进院子之后,并没有藏匿身形,刘焕若是个正常的大活人,就该在这个时候跳起来,或大笑,或大叫,总之不该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昏迷了一般。
躲在屋里绣花的婢女听到动静出来,见到两人先是呆了呆,然后才犹犹豫豫地轻叫了一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傅希言道:“我是刘焕的朋友,他怎么了?”
婢女说:“公子之前去了一趟宜城,回来便昏迷了。”
“多久了?”
“公子回来一个多月了。”
傅希言蹙眉。回来一个多月,不等于昏迷了一个多月。离他们上一次见刘焕,中间实在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一般人昏迷这么长时间,应该瘦得皮包骨头才对,刘焕却像是睡着了一般,除非他像睡美人一样在出生的时候得到了女巫的祝福,不然……就是中了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