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莲忽然推门而入, 把正在说话的杨老汉和杨老婆子吓一跳,杨老汉也不听她说什么,而是先训斥道。
“公婆在房里说话, 你怎么能偷听?而且还不叫门就进来了?”
杨老婆子这会儿出来当好人了, “行了, 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规矩。”
这是什么话?说自己没有规矩吗?
刘香莲深深吸了口气,在杨二奶奶和杨大奶奶走过来时,颤声道, “我从没有让娘去上工的意思, 昨晚我说我去上工, 只是我想去上工,没有娘说的那个意思, 我怎么敢让您去上工啊!”
“不说了不说了, 是娘自己要去上工的, ”杨老婆子也看见两个嫂子来到门口, 连忙跟着她道。
刘香莲更气了, 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干脆转身回了房。
“没规矩!”
见此,杨老汉皱眉道。
“行了,”杨老婆子瞪了他一眼, 又对杨二奶奶她们道, “大嫂, 二嫂, 我没什么事儿, 就是多年没干过活, 忽然下力, 这身体有些不适应。”
“都在家歇了这么多年了,还跑去干嘛?”杨二奶奶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家里这么多人上工,不差你那点工分,你就是干一天,顶多才五工分,怕还不如老四媳妇儿。”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杨大奶奶连忙拉住杨二奶奶,“弟妹啊,你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儿就好,那我们先回去了,差不多该做饭了。”
杨老婆子应着,等她们一走,便让杨老汉把房门关上。
杨二奶奶还去杨大奶奶那坐了一会儿,“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分明就是记恨老四媳妇在外晕倒败坏了她的名声,现在是想找回场子呢!”
“我看不出一天,生产队那些说闲话的就能把老四媳妇儿说得和恶媳妇一样。”
杨大奶奶叹了口气,“真是不理解,没有儿媳妇的时候着急得很,有了儿媳妇吧,还要折腾这,折腾那,都是做过儿媳妇的人,怎么还那个性子。”
“就是,”杨二奶奶连连点头,顺带夸赞起孙桂芳,“桂芳多好的媳妇儿啊,她还是看不上,当年和桂芳妈又不是什么大矛盾,看上同一块布,还是桂芳妈先拿到手的,她倚老卖老想要夺过去,人家又不是软柿子,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顺着你?”
“就因为这,把人家孙家的情况打听了遍,要不是桂芳哥是个有出息的,她怕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后来知道杨继西喜欢的姑娘就是孙桂芳后,立马有了出气的地方,就不让杨继西娶对方。
杨继西和孙桂芳回家时,杨二爷爷刚把碗筷端出来,“回来得刚好,洗手吃饭了。”
孙桂芳先洗手,然后去灶房,接着便听杨二奶奶说起那边的“官司。”
“饭都没有人做?”
“可不,她来了这么一手,老四媳妇儿也说自己病了,现在房门都不出,狗蛋爷爷气得很,他又是个不会做饭的,就让狗蛋去吧老大媳妇叫回来做,才去不久,这人还没回来呢。”
“大嫂他们今天风在小坡山对面了,那边回来会晚一些,”孙桂芳说道。
“难怪了,”杨二奶奶摇头,“得亏你们没在那年住,现在像是打擂台一样,那边时不时说心口疼,这边一会儿就说头疼。”
她们端着饭菜上桌,杨继西帮着把凳子挪出来,闻言苦笑不得,“我和桂芳看见娘的时候,就知道会闹一场。”
“真不知道在做什么,”杨二爷爷摇头,“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有什么不好,非要搞这些幺蛾子。”
沈凤仙也气得要死,被狗蛋拉着小跑回来做饭,一问才知道两个都病了,一个是去上工晕倒了,一个是被娘气病了。
何明秀回来也不帮忙,拉着大花就回房了。
杨继北回来先去看了老娘,杨老婆子在他跟前一边哭一边道,“是娘没本事了,是娘老了,没有用了,我在家是吃闲饭的,出去上工又没有别人有本事....”
听得杨继北脑袋都大了,赶忙解释刘香莲没这个意思,杨老婆子却道,“你不懂,她.....唉,我老人没用了,被人嫌弃了....”
不管杨继北怎么解释,她就是这几句话。
杨继北只得让他好好休息,接着回到房间,见刘香莲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小声哭,他赶忙上前哄。
刘香莲道,“我没脸出去见人了,娘这是要逼死我啊!我这恶媳妇的名声一传出去,我娘家人都会受牵连呜呜呜.....”
杨继东等人坐在堂屋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杨继南忍不住道,“娘没事儿去上工做什么?”
杨老汉看了他一眼。
杨继南抿了抿唇,“本来就是嘛,瞧瞧别人家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我们家呢?三天两头就闹出笑话。”
“你说你娘是笑话吗?她要不是在家受了委屈,她这么大年纪了能去上工?!”
杨老汉一把将旱烟杆放在桌上,厉声道。
听得房里的刘香莲直接起身来到堂屋门口,后面跟着拉扯他的杨继北。
“爹这话是说我在家欺负娘了是吗?!”
这边的动静让刚吃过饭的杨继西瞧见了,杨二奶奶也堂屋出来,惊讶道,“老四媳妇儿厉害啊,敢和公婆叫板。”
孙桂芳听见动静也出来了,此时刘香莲正大声说着自己在家时都做了些什么,一刻都不得闲,还要被婆婆这么泼脏水。
“早知道你们杨家是这么个德性,我才不会嫁进来呢!杨继北,我们不过了!”
一把推开拉着她的杨继北,刘香莲一边哭一边回房收拾东西,接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杨继北自然去追,结果被觉得扫了面的杨老汉给叫住了,“让她走!我还不知道我们杨家这么不入她的眼!”
“爹!”
杨继北大声道,“香莲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喜欢她呢!”
“老四别说了,”眼看杨老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杨继东赶忙把杨继北拉走了。
“不会出事吧?”
杨二奶奶倒是有些担心。
“这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再说离她娘家也不远,”杨二爷爷道。
孙桂芳和杨继西有些怀疑人生了。
趁着午睡的时间,孙桂芳再三确认了一下梦里的杨继北和刘香莲是什么样的感情,再想方才被杨继东拉走就没追的杨继北。
“他们真的有那么好的感情吗?”
“....真的吧,他们可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啊,”杨继西摸了摸下巴,“难道我们夫妇没做对照组了,所以无意中改变了什么?”
“四弟妹说不和四弟一起过了,”孙桂芳说。
“我看也不算假话,毕竟老四结婚后只靠一张嘴,能为四弟妹做的却很少,加上娘又那么糟心,不过刘家肯定不会让他们离婚的。”
这个年头,离婚的人非常少,只有丧偶的,因为他们觉得离婚是一件非常丢人现眼的事儿,宁愿让女儿熬死,也不愿意对方离婚。
刘家确实没有想让刘香莲离婚的念头,虽然看着女儿受了委屈哭着回来,刘母把杨老婆子骂得半死,却还是没有说不过了的话。
倒是刘香莲嚷着不过了。
刘大嫂闻言险些翻了个白眼,家里可没有住的地方,刘香莲的房间早就被她儿子住了。
这么大的小子了,能自己住是最好的。
刘父训斥道,“怎么就不过了?你现在是杨家的人了!你不在杨家过,你去哪家过?谁家敢要你?”
还带着逼迫婆婆去上工的恶毒名声。
但凡是个做婆婆的,都不敢给自己儿子娶这样的媳妇儿。
“可我真的没有啊,”刘香莲哭得眼睛都肿了。
“不行,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刘母利索的收拾好自己,叫上几个儿子,气势汹汹地往田家岗去。
他们脚步再快,到田家岗生产队的时候,大伙儿也上工有一个多小时了。
见刘母几人那样子,村民便觉得有事儿发生,有些好事儿的还让人去通知杨老汉。
“刘家来人了,还来了不少呢,瞧着气冲冲的,怕是要出事。”
杨老汉哪里听得这个话,赶紧把所有儿子都叫回家去。
杨继西也在其中。
“这会儿想到我了,”杨继西翻了个白眼,“我做背景板就好,回来跟你说热闹。”
“你小心点啊,”孙桂芳叮嘱着。
“知道啦。”
此时杨老婆子正在房里躺着,狗蛋和大花带着毛蛋在杨大奶奶院子里玩儿。
再怎么说也是刘家人,虽然刘母是继母,但对刘老大和刘老二也还过得去,加上并不像让刘香莲真过不下去,所以刘老大和刘老二也来了,刘香莲的两个弟弟也在。
个个人高马大的。
最小的弟弟啪啪敲打着院门,“我们是垫子坝刘家的!有人在家吗?”
杨二奶奶和杨大奶奶正在堂屋门口做布鞋,闻言对视一眼,赶紧让狗蛋去地里叫人。
“把你爷爷爹和叔叔都叫回来。”
杨大奶奶叮嘱着。
狗蛋这个时候倒是听话,从杨大奶奶院门口跑了出去。
见孩子跑去找人,刘母冷哼一声却没有阻止,高声喊着杨老婆子,让她出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杨老婆子哪里敢出来,还把房门给插上了,就怕他们破门而入,瑟瑟发抖只等着杨老汉他们回来才好。
这个时候杨二奶奶则是去开了自家的院门,笑盈盈地招呼着刘家人,“哎哟,这么热的天,外面晒得很,不如进我家来避避日头喝点凉茶。”
刘母是知道杨二奶奶的,想着杨老三就是和他们搭伙,又想到自己女儿日后怕也是要麻烦对方的,于是给了好脸色,带着四人进了那边院子。
杨老婆子竖着耳朵听了大半天,只知道杨二奶奶那边有人说话,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想到和二嫂的恩恩怨怨,就忍不住后怕,可别在刘家人面前胡说八道,害了自己才好。
但杨二奶奶并没有提起刘香莲和杨老婆子的事儿,而是和杨大奶奶一起端出凉茶,让他们喝着,笑谈起旁边的宅基地,说起不久后要建房的事儿。
刘母自然也不会和她在这说刘香莲那事儿,知道都是在等杨老汉他们回来,也就跟着话头说。
大概十几分钟后,杨老汉等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刘母谢了杨二奶奶的茶水,带着人从院子直接走过去了。
杨继西抹了一把汗水,见人全进了堂屋,人那么多,挤得满满当当,他就有些不想进去了。
恰好杨二奶奶冲他招手,于是杨继西便快步过来。
“喝点。”
她给他一碗凉茶,杨继西喝完一碗自己又去舀了一碗,这才舒畅了许多。
“你跟着回来做什么?”
杨大奶奶早就去杨老婆子那边了,所以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爹叫我一起回来的。”
杨二奶奶闻言瘪嘴,说了和他一样的话,“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你来了,不过这个热闹我还想看,走,我们一起过去瞧瞧。”
二人过去的时候,就站在堂屋门口,本来堂屋就小,杨老汉父子就有四个人,刘家这边五个人,又都是高大壮实的男人居多,自然挤得慌。
杨老婆子这会儿也被杨大奶奶扶出房间了,她一边咳嗽一边进堂屋。
刘母见人都到齐了,便质问道,“我把闺女嫁过来,不是让你们这么践踏的!杨继北,你当初怎么求娶我们家香莲的?今儿她一边哭一边回家,你人呢!”
杨继北脸红得不成样子,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确实觉得刘香莲有些无理取闹,“我、我.....”
“行了,亲家,这事儿还是怪我,”杨老婆子又是咳嗽了好几声,好像病得不轻的样子,“都是我的错,老四是担心我的身体才没有追上去,我们原想着下工后,让他上门赔罪的。”
刘母闻言讥讽道,“当时不追,下了工再回去追,怎么,我女儿还没有他一天工分重要啊?”
“不是这个意思,”杨老婆子连忙摆手,又引起一阵咳嗽,看得杨老汉心疼不已。
他又想起刘香莲走时的作派,咽不下这口气,“前阵子老四说香莲身体不好,让她在家照看婆婆孩子,不去上工,我们应了。”
“结果昨儿个又说要去上工,里里外外的意思就是家里没必要待两个人,我家老婆子怕自己是个拖累,被儿媳看不得眼,所以今儿咬牙去上工,本来身体就还没好,结果晕倒了被送回来。”
“我在房里说了她几句太较真,结果香莲偷听了我们说话,还直接推门而入,对着我们大吼大叫,还说不喜欢我我们杨家,并不像嫁到我们杨家来!”
杨老汉看着刘母厉声道,“我倒不知刘家能养出这么个好女儿!怎么都不满意,那当初你们提出六十六块钱的彩礼,我们咬牙也给你们凑上了,怎么,现在不稀罕我们杨家是吗?不想过就别过了!”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身旁杨老婆子的拉扯,“我就是让老四娶个寡妇回来,也不受这个气!老大,你们把刘家送过来的嫁妆全部搬到院子里,刘家的 ,你们自己搬回去吧,至于彩礼,至少退给我们五十块!”
说完,便让杨继东他们去搬东西。
杨继北和刘母等人愣住了。
特别是刘老大,他是想给杨家人一个厉害瞧瞧,再顺着破下,让杨继北把刘香莲接回来好生过日子,这事儿就算过了,以后就算再发生什么事,杨家人也不会太过分。
结果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办!
刘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没想到杨老汉会这么说,“话说清楚,我女儿就算在家,可做的都是什么?洗一大家子的衣服,照顾侄儿照顾婆婆的,还要砍柴弄地,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你儿媳妇在家时没做这些吗?”
杨老汉反问。
刘母一噎。
还确实做,怀孕快生了也还是去背柴回来,她见不得儿媳妇偷懒。
杨继西心里道,爹可是吃软不吃硬的,每每和他硬着来,才能逼出他们去搭伙的好事儿,可刘母这一来逼,事情就反着来了。
“爹,爹!娘,我不能没有香莲啊!”
眼看着杨继东和杨继南真要出堂屋门,杨继北赶忙拦住他们,大声求着杨老汉二人。
杨老汉冷哼一声,“那就麻烦你们自己搬走吧。”
刘老大四兄弟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这要是真搬走了,这两口子就真离了!
刘母死死咬住唇,却在此时此刻也说不出软话来,这要是说了,她闺女在婆家的日子以后就难过了!
杨二奶奶瞧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会儿她说什么,两家都不会感谢她。
倒是杨老婆子咳嗽了几声将梗着脖子的杨老汉拉着坐下,“好啦!净说些气话,香莲是个好姑娘,我们都很喜欢咳咳.....”
刘母见事情有余地,脸色好了许多,语气也缓了不少,“她在家被我们宠坏了,都为人妇了,还那么任性,我们就这么一个闺女,难免护着些。”
“是这个道理,我也只有一个闺女,说起来也有些想她了。”
杨老婆子这会儿把杨幺妹提出来,杨继西和杨二奶奶纷纷翻了个白眼。
看着二人渐渐放下争执,说起笑来,堂屋里的人都纷纷松了口气。
毕竟家里有个离婚的男人或者是姑娘,都是个丢人的事。
杨大奶奶也笑道,“都别在这挤着了,快去倒点水过来。”
杨继东闻言赶紧带着杨继北去倒水,杨继西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说去上工了。
没人在意他走不走,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他充面子了。
杨二奶奶让杨继西跟自己回去,然后打了一大竹筒的凉茶,让他带去给孙桂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