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特殊番外

【06.林知舟视角】

“/这个世界最坏的罪名,叫太容易动情。/”

——陈奕迅《无人之境》

2008年,夏。

第29届夏季奥运会刚在北京开幕。

家里的大头电视远没有如今的液晶电视智能高清,低帧的画面里偶尔闪过雪花,也丝毫没有影响民众的热情。

在智能手机和互联网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代,一首曲调悠然的《北京欢迎你》传得家喻户晓,连带着奥运会吉祥物——五福娃也火遍大街小巷。

雨后,晚霞笼罩着校园错落有致的建筑。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或是挽手,或是笑闹着结伴去西门小吃街觅食。

十七岁的林知舟站在街角逼仄的小卖部外,目光从堆放福娃钥匙扣的货架落到一旁挂满小零食的挂架上。

他挑了一份红豆面包,作为今天的晚餐。

结完账,撕开包装袋低头咬了一口柔软的蛋糕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尝到裹着奶油的红豆馅——忙着和同伴交谈打闹的女生与他擦身而过时“砰”的一声撞掉了他手里的晚饭。

滚落在地的面包胚瞬间沾上了污浊的雨水。

林知舟皱眉,微微抬眼。

“不好意思啊,同学。”

音色清脆的女声响起。

行色匆匆的姜忻撞了人,才稍放缓奔跑的速度。

她在斜倾下的暖黄夕阳中回过头看他,暮色四合时的风使坏般拂散了她耳边的碎发。

交织的发丝勾勾绕绕的拢着她的脸颊。

她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面包:“你的晚饭下次我赔给你。”

说着,女生一边折腿跑开,一边用细长秀窄的手指挽起被吹乱的发,光将她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清越的声音散进风里——

“我是高二十六班的姜忻,你可别忘了。”

林知舟顿了顿,注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片刻,弯腰把脚边的面包捡起来,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同伴李读端着一杯关东煮从巷子深处的便利店里出来,见站在路边的林知舟便屈起手肘,吊儿郎当的搭在他肩上。

“刚看谁呢,这么入迷?”

李读手里拿着木签张开深渊巨口,一口一个鱼籽福袋,“你还没买完?”

林知舟只好道:“买了,被人撞掉了。”

说着,他认栽的再买一份。

“人没赔给你?”

“说下次赔我。”

“这你也信啊哥们,说不定人早就幸灾乐祸的跑远了。”

李读同情的赏了林知舟一串煮得软烂的白萝卜。

林知舟鼓起的腮帮含着微烫的白萝卜,想了想。

“她不会,我认得她。”

闻言,李读忍俊不禁。

“那你要怎样,上门讨债啊。”

后来林知舟没真上门,但姜忻是真的忘了。

再次遇到姜忻是在周一清晨的升旗仪式上。

林知舟和江衍是本周的升旗手。

一曲庄严的国歌唱闭,国旗堪堪停在旗杆顶端,一抹鲜艳的中国红在晨风中轻盈的荡开。

林知舟走下升旗台时,

和拿着检讨书上台的姜忻错身而过。

女生鲜少穿校服。

今天却出乎意料的乖乖穿上了那件松松垮垮的蓝白色运动校服。她一头柔顺的长发用黑色发箍松松挽成低马尾,外套拉链规整的锁在刚刚好的位置,洁净的衣领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与平时张扬纵情的模样大相径庭。

耳边响起姜忻念检讨书的声音。

随着广播传遍整个校园。

林知舟站在升旗台下,垂眸摘下白手套。

骨节分明的五指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漫不经心的将手套整理好。

少顷,姜忻老老实实的念完结束词。

下台时,林知舟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话筒——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温软的指尖。

林知舟眼睑一颤,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而姜忻却只是佯装可怜的朝站在一旁的发小,江衍投去一个“求救”的小表情。

江衍似乎轻笑了声。

续而双唇翕动,用口型回“活该”。

林知舟握着话筒的手指没由来的一僵,旋即轻抿着唇别开视线。还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台进行升旗仪式的下一个议程。

此后,两人之间的交集几近于无。

林知舟很少主动去了解姜忻。

而她这个人也无需刻意去打听,整个f高的学生都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她时常被形形色色的人簇拥着、追捧着,仰望着,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鸡飞狗跳、人声鼎沸,伴随的谩骂与赞誉总是各参一半。

同级的女生团体大多讨厌她。

课后闲暇时被议论的主人公永远离不开“姜忻”这两个字——

“她遮在校服里的那条裙子,是summer家的新款吧,”女孩不满的嘀咕,“我求了我爸好久都不肯松口给我买。”

“假的吧,一条裙子就要大几千呢。”

“要是个山货的话,那姓姜的虚荣心也太重了吧。”

又或是隔壁某班的男生公然在校园墙上高调表白,紧接着被姜忻身边的“小跟班”好一顿警告。

最后成了大家私下闲聊时的笑谈。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那年的秋末。

那年的秋天仍然燥热,校园广播里放着陈奕迅的歌。

而林知舟手里拿着背得半生不熟的广播稿,穿过人群熙攘的走廊,直奔播音室。

他脚下疾步,还一边低头默背稿子,不远处传来低跟鞋砸向地面的清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生肆意张扬的语调:

——“喂,你等一下。”

林知舟下意识以为是在叫他,循声望去,一张带笑的眉眼撞入眼帘。

姜忻从走廊尽头小跑而来,没过大腿中部的格子百褶裙轻盈翻飞,薄红的嘴角旁边有一个干净的小梨涡,明粲、恣意,也纵情。

在林知舟愣怔的几秒钟里,她却迈着步子越过他。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发丝飞扬,他鼻尖充斥着淡淡花果味。

明明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误会,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载着满眼明媚笑意,一身清淡的花香,向他走来。

而循环播放的曲目仍然肆无忌惮的撞击着他的耳膜。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1]”

“沉睡的凶猛在苏醒/完全为你现形/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容易动情。[2]”

“而我喜欢这罪名。[3]”

......

2009年,八月。

肆意的蝉鸣声响彻整个夏季。

这一年,他们正式步入高三。

循规蹈矩十八年的林知舟做了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在新学期的分班考上交了六门白卷。以六门鸭蛋的成绩,如愿以偿的从实验一班直降到平行十六班。

从此幸运女神眷顾了他。

他们成为了同桌。

初来十六班的林知舟无言望向教室最后一排的两张课桌,那里已经被漫画和各种少女心小饰品沾满。

他拉开椅子坐下。

平静的把桌洞里的少女漫一一垒成整齐的一沓,指甲油和杂七杂八的化妆品装进自带的牛皮纸袋后放在旁边的空座椅上。

姜忻到校时先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瞥他,染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秀窄手指挑开小号牛皮袋的袋封检查自己的物品。

须臾,她把东西塞进抽屉:“谢了。”

随即才拿正眼打量他。

林知舟手里拿着笔,答:“不用谢。”

“哦——”她拖着嗓音,见他正要往新书的扉页写名字:“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啊?”

说罢,也没等他开口,倾身去看他写的字。

好闻的馨香慢慢靠近。

林知舟连贯的笔画微顿,继续把剩下的两个字写完。

“林、知、舟。”

她含着笑,跟着他的笔锋一字一顿的念。

“梅尧臣的《汴堤莺》,‘安知舟中人’[4]?”姜忻这两句诗只念了上半句,从她一团浆糊的脑袋瓜里想出一句跟他名字对得上的诗实在有些不容易,她好心情的赞道:“好名字。”

林知舟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莫名想起那句:世界上直径最小的湖泊,是你的眼睛[5]。

他蓦然的垂下眼帘:“谢谢。”

就在他以为自己把所有慌乱与羞赧都隐藏得很好时,微微发红的耳廓出卖了他。

林知舟听到姜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下一瞬,姜忻乐不可支的托着下颚故意靠近,手肘霸道的越过桌缝那条三八线。

林知舟眼神闪躲。

姜忻笑容更盛。

她就像善于玩弄人心的狐狸,在摇晃着尾巴的同时露出一抹无辜的笑:“同学,你怎么一见我就脸红啊。”

......

接下来半年,林知舟成了班里最受欢迎的吉祥物。

尤其在面对吊车尾的学生找林知舟拿练习册“借鉴”答案时,他向来没有二话,以是——在好说话和作业正确率百分百的双重buff叠加之下,受到了热衷于在早上补作业的的学渣们的一致好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林知舟从来不会把作业借给姜忻。

彼时,

一贯胡作非为的姜忻正坐在林知舟旁边转笔,眼睁睁看着差生们拿着林知舟的物理试卷围在近旁的课桌上抄答案。

她看了看垂眸记单词的林知舟。

理直气壮地摊开手心,五指急不可耐的招了招:“同桌,数学卷子借我抄抄?”

林知舟点在书页上的指尖无痕的写完单词“crush”最后两个字母,才淡淡撩起眼:“不行。”

靠,无情。

姜忻转笔的动作戛然而止:“为什么?”

林知舟的目光慢吞吞的锁定下一个单词。

“借他们都不借我,”姜忻双手枕着后脑勺,翘着椅子往后靠,“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林知舟脱口道。

她就着懒洋洋的姿势歪头看他:“嗯?”

“不是讨厌你。”

“哦,”姜忻当场耍赖,“那你把试卷借我。”

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林知舟这才没什么表情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察觉到同桌略显冷酷的神色,姜忻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你不用故作冷淡,我也不会再继续纠缠,”她竖起食指比了个数字‘1’,再假惺惺的露出‘拜托拜托’的小表情:“最后一次,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林知舟被她逗笑了。

勉为其难的从桌角的一沓卷子里翻出数学试卷,递过去时修剪成明净平弧的大拇指压在纸页的一角。

姜忻愉悦的从他手里抽走试卷,语调轻快:“谢啦。”

林知舟侧目看着姜忻奋笔疾书。

见她把abcd“复制粘贴”到填空题的括号里以后,还不忘贴心的改错两道。

林知舟放下手里的单词本。

他犹豫了几秒,才认真说:“如果你有不懂的题,我可以教你。”

姜忻正徒手给几何图画辅助线。

闻言于百忙之中分给他一个眼神:“你教我?”

“嗯。”

“还是算了吧。”

给线段两点命名为op,姜忻翻转笔尖用另一端的笔盖指了指上一题答题区里的积分符号,“就这种题,我抄都不知道自己抄的什么东西。”

“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姜忻笑着睨他,出言婉拒:“别啊,做朽木挺好的。”

林知舟抿唇。

自那之后他再没说过要帮她补习这种话,只偶尔在自习课上写题时忽然看向她,提问:“自由落体运动的公式是什么?”

姜忻捏着指甲油瓶盖的手一顿:“你会不知道?”

他笑:“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姜忻吹了吹指甲上半干的石榴红指甲油。

然后狐疑的看了看林知舟摊在课桌上的物理练习册,随口能背:“v=gt。”

林知舟毫不吝啬于赞词。

“聪明。”

姜忻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复又神经质的强迫自己放松笑肌,拼命拉平唇线:救命,能背这种最基本的速度公式有什么好夸的啊。

有时问到姜忻答不上来的题,林知舟还会当着她的面翻开课本找答案。

再耐心的念给她听。

等到隔周,林知舟还会有意无意、谆谆善诱的搞突击检查——随机向姜忻抽问上周没答上来的问题。

直至半月后的期中考,姜忻在全年级的排名奇迹般往前爬了两百名。

而林知舟的名次更是从末位一跃至顺位第三,用实力证明了优秀的人在哪都优秀。

“厉害啊,小林老师。”

姜忻瞥见林知舟手上的成绩单,科目对应下的每一栏都极其夸张的向满分逼近。

林知舟已经知道姜忻是这次考试的“进步之星”,也笑着说:“姜同学也不赖。”

这样的和睦关系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一次矛盾爆发是在物理竞赛结束后,导火线是一张未填的保送单。

姜忻知道林知舟放弃保送这事还是因为大嘴巴的女同学课后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恶意猜测好巧不巧的传到姜忻耳朵里——“这还用得着说,肯定又是为了十六班的那位咯”“搞不懂,好前程不比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香吗”“就姓姜的那好几科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三本的分数就不要总是四处托人后退了行不行”。

姜忻被这一则消息炸得都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嘴巴碎的长舌妇算账,只顾着马不停蹄的找人。

林知舟刚抱着一垒练习册从办公室里出来,被姜忻逮了个正着,她拽着他的袖子直奔主题:“不愿意保送?”

“嗯。”

“理由?”

她语调沉下去。

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林知舟真如那些女生所说的:因为她而放弃牺牲掉一些东西。

她不需要,也承担不起。

“就算不保送,我也能上清北。”

虽然算不上是正面回答,但也让姜忻悬着的心稍稍安定,随即又觉得自己闲着萝卜瞎操心,林知舟什么水平,还用得着她这个大专预定的学渣担心他上不了重本吗?

思及此,她立马释怀的“哦”了声。

林知舟跟她并肩:“有意向的学校和专业了吗?”

“还没想好,”姜忻懒洋洋的抬臂屈肘,十指交握着枕在脑后,“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跟你不在一处。”

他静了几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她眼神看向别处,心不在焉道,“要不然你上清华,我上清华同方,你上北大,我上北大青鸟?”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林知舟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有什么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姜忻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没把这话当回事。

心里想着别人花三年时间学会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掌握的?

可是林知舟这句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开始花更多精力整理课件笔记,用标记笔在她的课本上画重点,不厌其烦的把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拆开来一遍一遍的讲。

姜忻贪玩归贪玩,但她拎得清。

倘若认定一件事就会用心去做,她记性很好,身上也有些才气,偶尔会小聪明的一隅三/反,问牛知马。

那段日子姜忻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在三点半之前入睡,并且加入了课间十分钟补觉大军的行列,即便如此每天睡眠时间仍然不到四个小时,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大圈。

姜忻嘴上苦哈哈的抱怨,实则每一次林知舟要求完成的任务都有认真对待。她从未有哪一个瞬间如此刻这样清楚的认识到——

原来她也是想一直待在林知舟身边;

想和他留在同一个城市、考入同一所大学;

想和他在分别一个暑假后迎来新的开学季时说一声:老同学,好久不见。

然而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三月初的一模成绩下达,她面对着六科加在一起都不够上二本线的总分面红耳赤,理综试卷上猩红的圈点痕迹就好像在讽刺她就是一个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头的fw。

姜忻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拿着红笔订正答案,林知舟瞧出她兴致不高,语调不自觉放柔几分:“一模没考好还有二模三模,一次小测试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她看着黑板用红色粉笔反复加深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百天,能改变的东西太少了。

“现在也还来得及,”林知舟不擅长安慰人,更多的是以行动说话,“你的试卷给我看看。”

姜忻抬起手肘让他拿。

他扫了两眼,笔尖点在一道被打了叉的计算大题上:“这里用滑动摩擦公式,考前我跟你讲过相似的题型,你还记录在错题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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