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冒犯的大实话也有,只不过说出来不合适。
世俗法律审判不了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有机会也轮不到他们,况且,没时间了。
不知道卫宫切嗣是否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对等的代价,是也看不出来,因为他全无后悔之意,坚定不移将一条路走到死,对这种人,采取任何感化怀柔手段都是白费力气。
但是……但是吧!
既然已经成这样了,不回头就不回头,无所谓,可连一丝态度也不肯软化,不愿意分出半点心神给真正爱着他的亲人,未免太冷漠了点!
“……”
“我们和叔叔……告过别了。
”
“哈?说这话之前你能不能看看自己的……算了。”
就是先一步看清了那两人的表情,松田阵平才会说不下去。
不知何时,诸伏景光愣愣地收回了手。
失去了急促心跳带来的安全感,他浑身冰冷,僵住的手指忽然如梦初醒,想重新把溢散的呼吸抓紧,却不知怎么先勾到了男人湿漉漉的衣袖。
小景感到不安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抓叔叔的手。那只带着枪茧的温暖大手驱散了回忆中的阴翳,将他从黝黑恐怖的衣柜里带出,缓步领进广阔而光明的天地。
小零抵着小景的耳朵支招,不害怕的时候也可以伸手,去京都看烟花的那回找的借口不就很机灵嘛,四周人太多,不手牵手怕走散,对啦,坐在叔叔肩头视野棒极了,全场没有坐得更高的小孩儿了,景你一定得试试,下次我们换换哦!
——好哇好哇,我也想!可是零,叔叔经常出远门,不肯带我们哎……
——不管啦不管!不带就更要抓住他不放了,这样,景,你左边我右边,我们一起上,叔叔不带我们去超市买零食就不撒手!
——不行啦,太调皮的话,叔叔会生气的!叔叔还要拎东西,我们非要抓着他的话……不太好?
——景每次都担心这担心那,怕什么,不信就试试嘛。喏!你看,叔叔才不会不管我们呢,抓到了吧!
记忆里,果真没有一次被拒绝。
男人一次次牵住他们不安分的小手,带他们走在去往超市或者其他场所的路上,如果恰好遇到下雨的日子,他面上不动声色,走着走着,就会冷不防将左右两边都提起,把两个哇哇叫的小鬼荡秋千似的拎过小水洼。
今夜便下了雨。
早就可以轻松跨过的小水洼,滴入了顺着男人的指尖不断抖落的血珠。
“叔叔……”
——街上的人太多了,我怕……那个,能不能、牵住我的手?
——好黑、好害怕……请你抱抱我吧!
不对,他已经长大了,他想说的不是……不是这些。
“我不明白,正义到底是什么。”
“你说,要我遵循自己的内心,选定一个立场不动摇,可我……不懂啊。”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你一样,为了自己选择的正义手染鲜血,无辜的生命因我而逝去——”
脑子嗡嗡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流星飞逝,依稀间看到了在窗缝后方举枪瞄准的自己,那张熟悉的面孔冷硬而空洞,仿佛一张结在暗处爬满灰尘的蛛网。
那是【自己】吗?诸伏景光不知道。
他的手指不知怎么还是碰到了男人的手腕,就像徒手挖出了一块冰,从指尖开始冻僵,继而整个手掌同时失去知觉,冷得发颤。
近处能够汲取到温暖的位置,被一把结霜的枪占住了。
他的委屈,痛苦,茫然,皆化作一句:
“——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
……
“你们和我,不一样。”
这是悲哀的雨重临人间时,卫宫切嗣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你们,不会和我一样。”
依然吝啬言语,吝啬情绪,仿佛在告别时,男人就已将【卫宫切嗣】为数不多的感情,全部挤压给了他们,以至于此刻躯壳空荡。
那点以他的尸身为养料,重新萌生的情感隐晦却炽热,在无人觉察时融化了肉,烧毁了骨,降谷零一把搂住的,全然不是一个成年男性应有的重量。
男人问:“零,景,第一天,你们,看到了什么?”
降谷零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奇怪的声音从齿缝漏出,温热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面
颊,把他的脸弄得乱七八糟:“我看到,椿完成了承诺。”
诸伏景光双膝触地,身体前屈,他的头恰好靠在男人的胸前,耳中灌入了心脏的砰砰声:“我也……看到了。相信他吧,叔叔,他和你,是一样的。”
“……”
“好。”
人是欲.望的化身,诅咒的来源,只要活着就会产生私欲的人类不可信,卫宫切嗣只相信自己。
可他不久前说过,自从遇到某些人后,自己变了很多,语气仿若叹息。
卫宫切嗣不相信任何人,但他愿意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
“啪。”
武器从唯一能活动的右手脱落,男人的五指微颤,隐约向内收缩,似乎做了一个想要合拢的动作。
“叔叔,你太累了,请先休息吧。”
叔叔的手从没有这般冰凉过。
但是,没关系。
“这一次,换我们……握住你的手。”
给你温暖,陪你跨过这水泊倒映出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