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游戏会通过剧情的发展,将玩家逐渐引入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打开游戏,他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是一往无前的勇者,而当音乐戛然而止,画面凝固不动,勇者便不得不变回最真实的自己。
不对,不一样,虽然系统确实打着“游戏”的名义把他们往坑里拐,但“玩家”从来都是自己本人,没有弄虚作假过。
那就是梦?
他们沉迷进某个人精心编织的梦境,在悲喜交织的巨浪中跌宕沉浮,而到了该醒的时候,他们来不及抓住什么,就被一只手猛地从梦中推出。
回归的瞬间,连接现实与虚幻的丝线尽数断裂开,在梦中缔结的羁绊、情感,也随着梦幻泡沫的破碎不复存在。
某个人不希望他们对梦太过眷念,既然回来了,就该把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喂喂笹谷椿!要真这么想,你也太绝情了!”
思及此处,一个彻底淡定不了的机智青年鲤鱼打挺跳起来,恍然大悟后顿时目光炯炯,哪里有什么睡意。
萩原研二跳下床,拉开抽屉,找到当初系统奖励的自动绘画铅笔。由于情绪激动,他没留意到铅笔停放的位置与自己放进来时略有偏移,似乎被人拿走过,用完了才悄悄放回来。
细节无所谓,需要在意的是这支笔!
时间回到他们在现实相遇之初。经过一周的沉默相对,椿好不容易能和他们互动了,结果,别的什么都没干,第一时间勒令很是无辜的研二画漫画,这之中的原因有深想过吗?
想过,但猜错了,根本不是那回事!
直至如今,萩原研二才明白过来,神秘幽灵不欲与他们接触,却总会用饱含复杂之情的目光凝望他们的原因。
朋友们彼时并不知晓他们是朋友,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日子接触过多,关系越近,到时候受伤便会愈深。
笹谷椿不希望变成这样,对他而言,朋友们未来能不能记住他并不重要,他更希望他们把因自己而生的消极情绪尽数留在过去,尽可能不要带回到现在。
可是,真实的经历不能抹除,一股脑全忘掉……不会可惜吗?
他或许就是因为犹豫,挣扎了许久还是不舍得,才会想到了漫画。
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画成漫画,是个好主意。
就把这段机缘巧
合诞生的过往,当做是一个“故事”吧。
虽然你我均是主角,但,还拥有无限可能的你们应当向前看,不要回头。
——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就够了,不要回头。
“……”
“说什么回头,明明,根本还没有‘过去’啊。”
笹谷椿是降谷零、诸伏景光、伊达航、萩原研二、松田阵平的挚友,跟他死在五年前还是活在当下毫无关联。况且,让不回头就不回头?大家多没面子。
大半夜,萩原研二又忙碌了起来。
几下套好衣服,他用手机打光,轻手轻脚开门出去,挨个摸到四个队友的宿舍门口,先听了听声:
好哇,都没睡呢,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起来了起来了,趁离天亮还早,该干活了!
稿纸铺开,笔头削好,彩铅颜料放在一边,现在就开始画漫画!
但不是为了证明曾经有个装得云淡风轻、其实总在忧虑的幽灵存在过,而是为了永远记住他,记住存在同样会被世人遗忘的卫宫切嗣,他们的付出也好,他们的罪孽也罢,不能就这么被岁月的海浪冲散,他们——总该被人深深记住的。
画到那个男人的出场时,是诸伏景光先下的笔。
不久前亲眼所见的画面犹带余温,亦没来得及褪色,不会素描的他跟随记忆指的引,笔下勾出的粗糙人形逐渐清晰。
凌乱短发长短分明,沧桑的五官有了轮廓,瞳孔的部位不需要细致勾划,一鼓作气全部涂黑。
画一个卫宫切嗣,不需要太多颜色,仅用黑与灰便足够。
临死时的场景除外,这时必须用上鲜艳的红色,涂满留给他的大半画框。
脱离了亲身经历时的不理智情绪,降谷零终于可以重新审视以特殊方式回来的男人。
他看着男人,男人也回视他。
往事一幕幕闪回,化作一格格凝固的瞬间,如此细致地追溯下来,降谷零终于从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找到了,当时自己和景没能捕获到的信号。
“那时候大言不惭地说,要了解你的全部,结果……想想真是太逊了。”
“抱歉,叔叔,就算只是为了让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再动摇。”
降谷零低声说着,诸伏景光正好把男人断了手筋的左手画完。
笔尖颤了颤,把代表狰狞伤疤的线条抖落在男人的手腕,还差一点上色。
胳膊碰胳膊的两人似有所觉,同时侧首,视线撞出省略言语的默契。
“一起?”
“嗯。”
纪录片才需要写实,漫画——删除或增加些许细节叫做艺术加工,对剧情的影响不大。
反正画出来也是他们自己看。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各自找来一块橡皮,勾着腰,皱起眉,拿出夜里挑灯穿针线的细心专注,把男人手臂上的伤痕慢腾腾蹭掉,脸上尤其是嘴角的血迹看着也碍眼,干脆一起擦了。
“我只擦了一点点,本质还是写实的。”降谷零强调。
诸伏景光郑重表态:“我也是。真的,就一点。”
旁边的三人摇摇头,留下来意思意思的伤势得拿显微镜才能看得出来,你们开心就好。
回到自己这边,大概是熬夜熬久了精神不济,这个谁也手抖,把笹谷椿的伤也抖没了大半,那个谁打了个哈欠,手又一抖,哎呀,前辈挖掉的眼睛神奇地抖回来了,回来得多不容易,干脆就不改了吧。
除了结局姑且算是尊重现实,细节方面他们纯属是放飞自我——那又怎样,有谁会在意呢?
和上次聚众赶稿的情况半斤八两,五个外行人聚精会神熬了大半个晚上,不说成果如何,人人心力消耗过大,挺不到天亮,势不可挡的困
意便层层袭来。
自己什么时候歪倒在地,压着稿纸睡着了,诸伏景光迷迷糊糊落下眼睑,着实不清楚。
“叔……”
梦呓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比鼻息更轻,大家也都睡着了,没有人听得见。
“我要……我们……阻止你……”
可能比想象的困难百倍,可能以如今的实力根本做不到,但还是要这么做。
叔叔是为小景避风挡雨的高山,而在遥远的过去,男人是诸伏景光必须直面并翻越的陡峭山岭。
他不会动摇,更不会畏惧。
“呼……”
黑发青年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意识将散时,他的食指动了动,似乎碰到了零的手指头。两人压到了同一张稿纸,指尖正对着他们捏起橡皮仔仔细细蹭干净的那一小块纸面。
不知从何处钻进的凉风吹起发丝,把耷拉到鬓角的碎发抚弄到耳后。叔叔仿佛还未走远,紧追上那声无奈的叹息,他们再度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时光永久在纸面停留,无论猝然间有什么意外降临——即使是死亡,两人都不会再被他抛下。
……
“唉。”
“本来想着截稿日又到了,身为相当有职业素养的漫画家,我应该自力更生,但玩家们如此积极,不让他们动手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不是我想偷懒哦,别再用看社会闲散垃圾的眼神看我啦,卡密大人!”
“咦,已经从副本出来了,你居然没有立刻瞬移回家!难道是想陪我奋斗到最后时刻——呜,感动得哭出来了,楠雄,你真好!”
被哭哭啼啼小伙伴抱住的冷酷卡密大人:“临时决定先不回,但和陪你奋斗没关系,我留下是为了看热闹。”
白榆:“?什么热闹,哪里有热闹?”
齐木楠雄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采访一下你诈尸的感受。”
“不好意思,死的是卫宫切嗣,不是我本人。”白榆纠正完细节,诚实回答:“非要说的话……感觉挺奇怪的。”
“‘卫宫切嗣’本来是早就销毁了的一个身份,和剧本扯上关系之前,他完成了‘心愿’,在确定杀青的瞬间自动脱离。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在这个世界,NPC只是一串数据,数据被一键清除,会消失得非常彻底才对。”
“现在,‘卫宫切嗣’诈尸了,又死了,这次不是像数据那样粉碎消失,而是被玩家亲手给埋了。最奇怪的就是这里!最后一段戏份还没演完,我要从土里把身体挖出来,洗洗接着用,用完了还得把身体埋回去,填好土堆,顺带上个香……”
“不行太奇怪了!哪有NPC是这样回收的。楠雄,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不像NPC,更像一个拥有丰富多彩的一生,最后尘归尘土归土的人类。”
“丰富多彩吗?倒不算太丰富。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不好么?”
超能力者的反问来得猝不及防,似是意有所指。
“好与不好……”顿了顿,假作思索。
NPC笑着说:“都无所谓呀,只是一个结束的形式而已。”
物理意义刚挖出来的身体被他理发修容一捣腾,顿时年轻了二十岁。
玩家的乱涂乱画恰到好处地帮上了忙,至少他不需要挠头想办法,要怎么把断掉的手筋缝补好。
“接下来,你要名正言顺欺负他们了是吧。”
“哎,说得真不好听。为玩家服务嘛,不留余力成为他们成长路上的磨刀石,是仅限于本次高难关卡的特色服务。”
听,多自信。
齐木楠雄鼓掌:“你继续。”
很好,不出所料。
他
等了多少年的热闹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