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如曦的消息没有出错, 隔日凌晨,碧霄丹宗便迎来了两名特殊的病人。
彼时秋日的寒意正浓,整个碧霄丹宗都笼罩在蒙蒙细雨当中, 远山云遮雾锁, 萦绕着袅袅白雾,空气里全是潮湿而寒冷的水汽。
山门口, 飞舟停稳后,几个等候已久的碧霄弟子迅速登上了飞舟,脚步稳当地将两个玄沧弟子抬了下来。
接应的碧霄弟子马上上前为他们撑伞,好在抬病人用的担架是特质的, 不仅画有减震阵法,还画有防护阵法, 如此一来, 就能确保担架上的病人不被雨淋到。
这几个碧霄弟子抬着担架路过时,其他纯粹是来看热闹的碧霄弟子纷纷好奇地探头——倒不是为了看传说中的玄沧弟子长什么样子,而是为了观察修罗刀上的怨气造成的伤口。
这可是魔尊那把修罗刀造成的伤口。众所周知,修罗刀作为举世闻名的妖刀, 刀上的怨气十分浓重,因此由修罗刀造成的伤口也会附着修罗刀的怨气, 导致伤口反复溃烂。
如果不尽快治疗, 不出三日,那怨气就会腐蚀受害者的全身, 侵染受害者的神智, 使之成为一个只会疯狂杀戮的行尸走肉。
若是普通的怨气,只需服下一枚圣元丹就能祛除, 但修罗刀上的怨气积攒了数百年, 显然不同于普通怨气, 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解决,否则那两名玄沧弟子也不至于昏迷不醒地被抬来了碧霄丹宗。
正因如此,这些碧霄弟子才想近距离观摩一下修罗刀留下的伤口,然而这一看之下,大家都惊到了。
“这怨气都蔓延到肩膀了,等蔓延到了头部,神仙都难救!怎么现在才送来?”
“据说是仙盟觉得能用圣元丹治好,结果救不了,整整浪费了一天时间。”
“仙盟果然是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啊……”
“这怨气竟如此厉害,连圣元丹都没效果,好在我们碧霄丹宗有克制怨气的辟阴玉,应该能压住。”
碧霄弟子们小声议论着,说话声落入人群后的谢挽幽耳中。
谢挽幽撑着伞,目光落在被抬过去的那两个玄沧弟子身上,看清他们的样貌后,不由有些怔愣。
她早就想到可能会看到玄沧剑宗的熟人,但她没想到,被修罗刀所伤的会是……大师姐和二师兄。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之前大师姐和二师兄就曾在扶风阁出现过,如果玄沧剑宗要派人去仙盟调查,恰好离宗历练的大师姐和二师兄理应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谢挽幽完全没想到,他们会伤成这个样子。
两人身上俱有多处伤口,嘴唇青紫,眼下黑沉,面色灰败,露出的手臂上蔓延着虬结盘绕的黑色脉络,犹如活物,被利器割开的皮肉外翻,血液已经凝结了,伤口却没有丝毫愈合的趋势,甚至有了溃烂的痕迹。
谢挽幽皱眉,她知道大师姐和二师兄的实力,哪怕在玄沧剑宗,他们二人也是佼佼者,就算对上魔尊,他们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况且容知微和晏鸣殊都不是会逞强的人,知道不敌魔尊,他们一定会及时撤离,再不济,还有仙盟那么多人对付魔尊,为何只有他们伤成这样?
谢挽幽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不由阴暗地想到了别的可能。
……莫不是仙盟为了让他们停止调查,在对战中加以暗害,故意将容知微和晏鸣殊害成了这样。
只要他们因魔尊死亡,仙盟不仅能摆脱玄沧剑宗的调查,还能把矛盾都转移到魔尊身上。
一时间,谢挽幽呼吸都重了一些。
她正思绪纷乱着,手里提着的篮子忽然动了动。
白狐顶开篮子上面盖着的那层布,抬头看了人群一眼,但这个高度,他什么都看不到。
迟疑了片刻,白狐便沿着谢挽幽的手臂,灵巧地攀上了她的肩膀。
他这么大一只狐狸,跟小白完全不是一个重量,沿着衣袖攀上来的时候,谢挽幽整个人都轻微晃了晃,等回过神,肩膀上一重,已经多了只白狐。
谢挽幽回过神,感到脖颈毛绒绒的触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神色古怪道:“……你干嘛?”
忽然贴得这么近……感觉好怪。
封燃昼在这个高度,总算能看到那两个玄沧弟子的情况,他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你跟他们认识?”
谢挽幽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你下去……好重。”
封燃昼毫无自觉,踩着她的肩膀,用狐尾扫了她的后脖颈一下,慢条斯理道:“给我忍着。”
谢挽幽:“……”蹲别人肩膀上还如此理所当然,真有你的,狐狸精。
谢挽幽凉凉道:“没看出来,你也是这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她本来打算偷偷过来看一眼,但她起床的时候,封燃昼也醒了,不知什么原因,非要跟她一起过来。
谢挽幽干脆把他装在篮子里,一起带到了现场。
谢挽幽本以为封燃昼是怕毒发时她不在身边,所以才会跟过来,但现在看来,封燃昼跟她的目的似乎是一样的,也是为了来看玄沧弟子。
可她会过来,是因为跟玄沧弟子有一些渊源,封燃昼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特意过来看这两个玄沧弟子?
听到谢挽幽的话,封燃昼转头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能理解,毕竟你的眼神一向不太好。”
“……”谢挽幽很生气,踩着她的肩膀,这狐狸精居然还敢嘲讽她?
谢挽幽把篮子提起来,往里一指:“我的肩膀只给小白蹲,你进去。”
封燃昼没听到似的,岿然不动地蹲在她肩上,料定她拿自己没办法。
谢挽幽:“你逼我的!”
话音刚落,谢挽幽便伸出手,泄愤般地揉乱了白狐身上的毛。
封燃昼没料到她竟敢如此大胆,顿时又惊又怒,可他一时间无处躲避,很快被她揉得毛发凌乱,不得不攀下她的肩膀,进了竹篮里。
谢挽幽活动了一下肩膀,终于舒服了。
竹篮里的白狐似是恼羞成怒,探出头狠狠瞪她,风雨欲来的语气:“谢挽幽!”
谢挽幽随手把布盖他头上:“蹲我肩膀的报酬,不满意?”
封燃昼把布顶开,冷声道:“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谢挽幽再次把布盖回去,故意气他:“就要摸,有本事你摸回来。”
封燃昼:“……”
篮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挽幽才听到他微冷的声音:“这可是你说的。”
不是吧,他还当真了?
谢挽幽却没有对此感到多担心,摸摸头发而已,谁怕?
回到临霜苑后,谢挽幽随手把篮子放在案几上,封燃昼从篮中出来,看到谢挽幽坐在旁边垂头思索,像是在纠结什么。
封燃昼已决定今天不再理她,所以只扫了一眼,便冷漠地收回了目光,看到自己无比凌乱的毛发,额头不免跳了跳。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捱过本能,走到谢挽幽看不见的地方,径自舔起了毛。
谢挽幽已经猜到他在干什么,撑着下巴,无意识地盯着他露出的那截狐尾看。
看了片刻,她想起了别的事,压低声音道:“封燃昼,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封燃昼没吭声,应该还是在生气。
谢挽幽拿过梳子,轻咳一声:“我错了,给你梳毛赔罪,可以吗?”
过
了好一会儿,封燃昼才走出来,冷冷瞥了她手上的梳子一眼:“不需要。”
谢挽幽看着他身上凌乱的狐毛:“真的不需要吗?”
片刻后——
谢挽幽梳顺了白狐身上的毛。
封燃昼抬起尾巴,看到尾巴上柔顺的毛发,这才淡声道:“说吧,什么事。”
谢挽幽撑着下巴:“是我阴暗了吗,我觉得玄沧弟子之所以伤得这么重,跟仙盟有点关系……”
封燃昼:“怎么说?”
“这两个玄沧弟子要是折在魔尊手上,仙盟会是最大受益人。”谢挽幽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梳毛,沉思道:“而且,他们还拖了一天才把人送过来,感觉更有鬼了。”
“说的有理,”封燃昼掀起眼皮:“等那两人醒了,你可以亲自去问细节,不过,仙盟的人应当不至于蠢到留下什么证据。”
谢挽幽闻言,讪讪一笑。
她倒是想问——可惜这两人都是老熟人。
她可做不出送上门的事。
谢挽幽把梳子一放,后靠在椅子上:“算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那两个玄沧弟子救醒。”
对于祛除怨气的事,谢挽幽帮不上忙,只能等待消息。
好在到了傍晚,谢挽幽便从洛如曦那里得知,两人有辟阴玉压住身上蔓延的怨气,病情都稳定了下来。
谢挽幽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想让他们找到自己,但她更不希望这两人真的出什么事。
洛如曦却误解了谢挽幽的态度,见小师妹对那两个玄沧弟子如此关心,她便主动开口,要带小师妹直接去现场看看。
谢挽幽确实想去看一眼,又怕跟他们当面撞上,有些犹豫道:“他们……醒着吗?”
“哪有这么快,”洛如曦叹气道:“怨气还没拔除干净,他们至少到后天才能彻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