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念的那一段经文,是他前世常念的,给扶容的经文。
那个带头下跪的方士,是他收买好的。
秦骛焚香祝祷,老皇帝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已经给他找好了借口:“嗯,你母妃是草原上的,朕听闻,那些草原部落术法也有用,你有异族血脉,在冷宫里,竟也无师自通了。”
秦骛笑了一声,笑这老皇帝蠢钝至极,一心迷信。
为了迷信,分明是自己最厌恶的儿子,摇身一变,就能变成自己最看重的儿子。
什么事情他都能牵强附会上。
老皇帝在一朵朵莲花之中打坐修行。
秦骛面无表情,就坐在旁边焚香。
傍晚时分,老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赞许地看向秦骛:“我儿天资不俗,加以修行,来日定能比肩张天师。”
秦骛没有回答。
“对了,朕找你来做什么来着?噢,对了,朕之前嘱咐过你,不要同其他兄弟们走得太近……”老皇帝沉吟一番,语气竟也和气了些,“既然你会修行,想来也不要紧,不妨事。”
老皇帝摆了摆手:“你随了朕,有修行的天分,让天师们送你回去,再给你送一些法衣法器,说不准就能压制你身上的煞气。”
“是。”
秦骛起身行礼,面带微笑。
在回过头的瞬间,秦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面容重新被戾气填满,一双眼睛墨绿冰冷。
仿佛刚才的事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即兴表演。
秦骛就这样,被方士们簇拥着,走出了兴庆殿。
大摇大摆,全身而退。
傍晚时分,宫人来昭阳殿禀报,说五殿下从兴庆殿回来了。
秦昭站起身,吩咐宫人:“拿上东西,过去看看他罢。”
“是。”
六皇子也想跟过去,但是被秦昭按了回去:“留下温书。”
秦昭走出书房,这时扶容还守在书房门前,发着呆。
察觉到秦昭出来了,扶容连忙站起来。
秦昭问他:“孤要去看看五皇子,你可要去?”
扶容想了想,摇了摇头:“奴不去。”
扶容送他走出殿门,正巧这时,秦骛被一群方士簇拥着,走过宫道。
扶容一眼就看见了秦骛。
秦骛披着一身黑色的方士衣裳,手里拿着金制的法器,手势无比正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活像是个修行多年的方士。
秦骛瞧见扶容出来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秦骛不习惯笑,笑得有点古怪。
扶容下意识往太子殿下身后躲了躲。
他不知道,秦骛是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秦昭同样觉得奇怪,挡住扶容,正色问道:“父皇宣五殿下何事?”
秦骛淡淡道:“不过是修行之事。”
“修行之事?”秦昭皱眉,“你也……”
秦骛垂了垂眼睛,同秦昭说话,目光却只是落在扶容身上:“宁可信其有。”
秦昭斥责道:“荒唐!”
不等秦骛说话,一行方士便道:“太子殿下慎言,不可见罪神明,若是我等将此事禀报陛下……”
扶容见状不妙,不敢再往秦昭身后躲,而是鼓起勇气,走到秦昭身前,张开双臂,把他护住。
“你们无礼,分明是……分明是五皇子先对太子殿下无礼,太子殿下斥责五皇子荒唐,又没有说神明,是你们自己会错了意,污蔑太子殿下。”
在扶容上前的时候,秦骛面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
他摆了摆手,让方士们不必再说。
秦骛调整好表情,忽略扶容身后的太子,将手里的法器递给扶容,语气诱哄:“扶容,投壶的时候是我不好,我没有想拿你当彩头,这个送你,纯金的,很值钱。”
扶容护着秦昭,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多谢五殿下好意,奴不敢受。”
秦骛笑了笑,再将法器往前递了递:“你拿去,别生气了。”
扶容仍是摇头:“奴要什么,自然会求殿下赏赐,不必五殿下费心了。”
秦骛却问:“你还在生气?”
扶容摇头:“奴不敢。”
“那你就收下。”
正僵持着,秦昭把扶容拉了回来。
“好了,既然是陛下赏赐,又是神明法器,怎好轻易送人?扶容既然不肯要,五皇子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孤原本担心五皇子受父皇责罚,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秦昭牵着扶容,把他拉回昭阳殿。
两人才进去,秦昭便吩咐宫人:“关门。”
“是。”
吱嘎一声,宫门在秦骛面前关上了。
秦骛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把法器收起来,回了九华殿。
昭阳殿里,秦昭眉头紧锁,显然是被老皇帝和秦骛气得不轻。
他连连说了几声“荒唐”。
扶容站在他身边,不敢说话。
秦昭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扶容道:“你别怕,孤不是说你,他们也太荒唐了,这样下去……”
扶容宽慰他:“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话扶容自己也说不出口。
毕竟前世登基的是秦骛,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
秦骛的能力确实是最强的,他很擅长阴谋诡计。
秦昭看向他:“你也……你怎么会挡在我前面?他们不过是几个方士,孤是太子,他们不会怎么样。若要向父皇告状,他们早些年就告过许多了,不打紧的。”
扶容朝他笑了笑:“奴不要紧。”
秦昭正色道:“你很要紧,忠勇护主是侍卫们的事情,你还没有孤长得高,往后不必挡在孤面前。”
扶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
秦昭看见他乖巧的模样,摇了摇头,若是这个能和五皇子换一换就好了。
“五皇子心思太重,同我们都不是一路人。”
扶容附和地点了点头,却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太子殿下也说过他心思重。
在所有皇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秦骛在短短几日内完成了离开冷宫、笼络圣心的大动作。
一时间,再迟钝的六皇子,也察觉到了,宫里可能要有大事了。
偏偏秦骛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动作。
只有老皇帝传召,他过去烧一炉香,烧完了就回来。
若是无事,他便自己一个人在九华殿里焚香诵经。
太子殿下每次进宫,远远地瞧见九华殿里的轻烟,就气不打一处来。
扶容望着那些烟,也想不起,秦骛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东西的。
若不是扶容还记得前世的秦骛,恐怕也要以为,这位五皇子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行方士了。
秦骛从前不是最不屑于这些东西了吗?前世自己怕鬼,他还笑得要死。
扶容想不明白,现在的秦骛和前世越来越不一样了。
难不成,这个秦骛,和前世的秦骛,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吗?
过了几日,文渊殿的年终考校也终于结束了。
六皇子总算松了口气,整日扯着扶容到处玩耍。
如今雪灾渐渐平息,太子也得了闲,时常进宫来陪他们玩耍。
小年夜这天,秦昭一大早就进了宫,给弟弟们送来年节贺礼,扶容竟然也有。
扶容得了两身新衣裳,几本书,还有一大包赏银。
扶容原想推辞,但是秦昭了然道:“孤知道,你如今最缺钱,赏银留着,今日孤带他们去府上玩耍,你也跟着去。”
扶容反应过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他知道,秦昭是让他拿着赏银去看娘亲。
说起来,他也有大半个月没有去教坊了。
他不便时时出宫,只是在掖庭找了个门路,托可以出宫的小太监,把钱送到娘亲手里。
若是能在年节出去一趟,自然是好的。
扶容露出笑容:“多谢殿下。”
秦昭微微颔首:“不必客气。”
和上次一样,扶容跟着六皇子,坐着马车,来到太子府。
刚经历过一场雪灾,太子府的宴会也十分节俭。
不过扶容并不在意,对他来说,只要有吃的就很好了。
六皇子撑着头,光给他塞点心。
午宴结束后,扶容不必休息,同太子殿下和六殿下说了一声,便抱着自己常用的那个小包袱,跑出了太子府。
这回他不用别人带路,自己就很熟悉太子府的布局了。
临近年节,大街上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扶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不像第一次去找娘亲的时候,那样忐忑,竟然也能放慢脚步,看一看街上的布置,见到喜欢的布置,便多瞧几眼。
前世他不常出门,若是出门,也是帮秦骛送信。
走在路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生怕被别人发现,坏了秦骛的大事。
如今——
他抬起头来,竟然能看见檐角的灯笼迎风招展。
扶容加快脚步,往教坊跑去。
教坊里的小厮只见过他一面,便已然认得他了,见他来了,,连忙迎上前:“扶公子来了?”
扶容点了点头:“嗯。”
小厮引他上楼:“兰娘子在包间里弹琵琶呢。”
因为扶容时不时往教坊里送钱,所以兰娘子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年岁大了,还能在包间里弹琵琶,不用出去打杂,她是教坊里的独一份。
扶容推开包间的门:“娘亲。”
兰娘子抱着琵琶,坐在案前,案上摆着一盘金锭。
扶容蹙眉,兰娘子道:“是帮过我的那位大人给的,说是……年节贺礼。”
扶容忽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