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一脚踹在秦骛的腰腹上,秦骛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
得亏这是在梦里,否则他不得……
“从我的梦里出去!”
下一瞬,扶容和秦骛同时惊醒。
房间里,扶容抱着被子坐起来,抹了把脸。
他都已经睡着了,那是在他的梦里,秦骛竟然还敢这样。
他果然是一点都没改。
扶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他紧紧地裹着被子,出了一身的汗,全都湿了。
扶容下了床,用冷水擦一擦,随手换上一件干净衣裳。
他也没留神,他换上的那件衣裳,是秦骛刚送给他的那件。
九华殿,秦骛猛地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
扶容在梦里踹他那一脚,好像他还有所感觉。
扶容也是真懂得踹,就一脚,踹得准准的,踹在他的命.根.子上,也不肯用力,跟猫挠人似的,轻飘飘的。
秦骛从喉咙里低低地呼噜了一声,看见那件被他丢在地上的小衣。
被他洗得雪白的小衣,落在青黑石砖的地上,在昏昏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白皙。
和扶容身上一模一样。
秦骛呼吸粗重,目光灼灼,几乎要化为实质,把小衣给点燃。
下一刻,秦骛腾地一下从床榻上翻起来,下了地,大步上前,把小衣捡回来。
秦骛重新倒回榻上,手里攥着扶容的衣裳,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正在极力忍耐什么。
秦骛对扶容再生气,做个梦也就完了。
如今想起来扶容跟他说的那些话。
——太子殿下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秦骛咬了咬牙,扶容净胡说,他比太子好万万倍!
早晚把扶容的嘴给堵上,让他抽抽噎噎的,只会哭,说不出话来。
不能再纵着他了。
扶容做了场梦,梦里秦骛还缠着他。
扶容有些后怕,换了干净衣裳,平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睁着眼睛,不敢再睡觉。
他知道,秦骛绝不可能将皇位拱手他人,也不能容忍旁人觊觎他的皇位。
所以,他在说出“想让太子殿下当皇帝”这句话时,就做好了秦骛要和他翻脸的准备。
扶容想,秦骛再喜欢他,再深情,也抵不过皇位。
秦骛是唯我独尊的人,重生之后,自己这样对他,他还能百般忍耐迁就,想来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会容许有人胆敢肖想他的皇位的,即使那个人是扶容。
扶容试着像秦骛一样,算计一些事情。
他帮助太子殿下登基,既可以让自己继续做官,也可以摆脱秦骛的纠缠。
多好啊,一举多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容决定要与秦骛为敌的时候,竟忽然有些难过。
他恨秦骛,这是他确信的。
他还会为了秦骛难过,这是他参不透的。
扶容翻了个身,紧紧地抱着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
好没出息,扶容,你好没出息,你怎么还在为他难过?
快想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死期”越来越近了,你得快想办法救救太子殿下。
扶容努力把秦骛从心里赶走,把太子殿下拉进来。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具体死因,看来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片刻不离地守在太子殿下身边了。
但是要找什么借口呢?
对了,最近诩兰台在修书,太子殿下主管这件事情,时常过来。
他可以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假借修书之名,多多跟在太子殿下身边。
扶容这样想着,慢慢地就睡着了。
这回,秦骛没有再强闯进他的梦里。
因为秦骛没有再睡觉。
九华殿里,秦骛站在铜盆前,将沾满污浊的小衣浸到水里。
秦骛想,下回不能再这样了,一直洗一直洗,把扶容的气味都洗没了。
秦骛轻轻揉搓着扶容的小衣,目光慢慢变得狠戾起来。
皇位他要,扶容他也要。
谁也拦不住。
这天晚上之后,扶容一心扑在太子殿下身上,时刻跟着他。
秦骛没有再来找他,扶容也就没有再见过秦骛。
想来也是,他们一个是五皇子,一个是侍墨郎。
一个住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梧桐巷和诩兰台两边跑。
从前扶容在宫里,说不定还能偶尔碰见。
现在就完全碰不见了。
扶容松了口气,再也不会有马车停在梧桐巷前等他,也不会在他好好地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人忽然出现,把他给掳走。
他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应付秦骛。
扶容每次跟秦骛把话说清楚,跟他吵架,都要把自己的伤疤再揭开一次。
把秦骛跟他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扶容从一开始看见秦骛吃瘪的表情,觉得高兴,到现在,已经疲倦了。
他也很难过啊。
扶容提起精神,专心跟着太子殿下,保护他。
他要太子殿下做皇帝,一定要。
不知不觉,便入了冬。
今年的冬天比起去年,竟然更加寒冷。
修行讲究顺时而行,也就是夏日不纳凉,冬日不取暖。
兴庆殿里,门窗大开,寒风灌入殿中。
老皇帝穿着一身单衣,盘着腿,坐在软垫上,正闭目打坐,张天师与另一个陌生面孔的方士,侍立在他身后。
秦骛跪坐在案前,手上摆弄着香炉,白烟袅袅,状如莲花。
秦骛垂着眼睛,一脸淡漠,专心焚香。
不多时,张天师出声提醒:“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是吗?”老皇帝松了口气,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门窗都开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更别提老皇帝还穿着薄薄一层单衣,是个人都受不了。
可这是修行!
修行就是这样的!
张天师奉上茶杯:“陛下,今日是十五,该服用丹药了。这是方士们采集的初冬雪水。”
另一个方士也奉上丹药:“陛下,此乃小道新炼成的丹药,请陛下享用。”
这是新进宫的陆天师。
陆天师便是秦骛安排的那个,给老皇帝献丹的方士。
他进宫不过短短数月,便成了老皇帝身边,地位宠信仅次于张天师的方士。
老皇帝吃过这么多回丹药,每次吃完,都感觉一片暖热,十分舒心。
方士们都说,这是陛下修行有方,即将飞升的先兆。
老皇帝不疑有他,捻起小小的药丸,便丢进嘴里,端起雪水,混着雪水,将丹药咽了下去。
这时,张天师又提醒道:“陛下,太子殿下安排的太医正在殿外候着,预备给陛下请脉。”
老皇帝刚服下丹药,便觉得通体舒畅。
一听这话,他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用太医,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
不一会儿,老皇帝便觉得身上发了汗,舒坦许多。
他看向底下的秦骛,喊了一声:“老五。”
秦骛抬起头:“陛下。”
老皇帝摆了摆手:“香烧完了就回去罢,昨晚下了初雪,太子照例会进宫,和兄弟几个聚一聚,你也去罢。”
秦骛面上不显,将香炉扣好,起身行礼,退出兴庆殿。
短短几个月,秦骛着手规划都城里的势力,拉拢西山大营的中下层将领,同时往老皇帝身边安插一个方士,每个月给他喂食丹药。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稳稳登基。
和前世一样。
这几个月,他也强忍着不去见扶容。
扶容就是胆大包天,恃宠生骄!
他既然要让太子做皇帝,那就先由他闹,秦骛强忍着不管他,不去见他。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秦骛就守在诩兰台外面,或者趁着夜黑风高,翻墙进扶家。
也没有很多次,这几个月也就去了几百次吧。
去太多次很丢脸的。
秦骛大步走出兴庆殿,属下早已捧着大氅候在外面。
秦骛看也不看属下一眼,也没有穿鹤氅,便径直朝皇子所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太子进宫,扶容也跟着进宫。
他过去瞧一眼,不算丢脸。
属下连忙跟上。
秦骛皂色的长靴踏在碎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刚走到皇子所附近,便听见六皇子的声音。
六皇子道:“扶容,这么大一个窟窿,疼不疼啊?”
秦骛眸色一凝,大步上前。
什么这么大窟窿?扶容怎么了?
秦骛再走了几步上前,只看见雪地里,扶容披着玉白色的长鹤氅,戴着兜帽,乖乖地垂着头,让六皇子看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扶容额头上缠着细布,像是摔破了脑袋,还有血色洇出来。
秦骛猛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向属下:“怎么回事?扶容怎么受伤了?”
属下忙道:“主子,昨日扶公子跟着太子去城外巡查,回来的时候,马车轮子陷进泥里,马车险些翻了,扶公子撞着了脑袋。”
秦骛面上怒气愈盛:“为什么不回禀?”
属下道:“主子,是您自己说的,以后扶公子的事情都……都不必回禀。事发突然,扶公子在马车里,我们的人也救不了。”
与此同时,前面的扶容小声道:“没关系的,能保护太子殿下,这样就好了。”
扶容和身边的太子相视一笑,太子道:“下回还是护好自己。”
秦骛转过身,狠狠地踹了一脚墙角。
又是太子,又是太子。
太子到底是瓷的,还是玉的?
扶容就这么怕他死了?怕他当不成皇帝?
那太子前世又不是因为马车翻了,被马车压死的。
秦骛抱着手,站在墙角,他竟然开始动摇了,要不就告诉扶容吧?
告诉扶容,前世太子是怎么死的,省得扶容这样乱猜,弄得自己一身伤。
秦骛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了一下自己的脸。
清醒点!别犯.贱!
这一巴掌,一声脆响,惊动了雪地里的扶容。
六皇子同二皇子早就跑远了,扶容受了伤,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太子陪着他。
听见声音,扶容疑惑地回过头。
秦骛理了理衣裳,从拐角处大步走出来。
扶容行礼:“五殿下。”
秦骛经过他面前,微微抬眼,瞧了一眼他的额头。
殷红的伤口,透过雪白的细布。
秦骛只看了一眼,便气得要发疯。
扶容就是这样保护太子的?用自己的命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