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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算算时间, 竟然到了自己“该死”的时候了。
前世他和秦骛在冷宫里过了五年,他是在秦骛登基之后的那个冬天死去的。
这一回,他在都城里待了两年, 做伴读和侍墨郎, 紧跟着又去淮州做了两年的监国使, 等到秦骛登基, 又一次回到都城。
时辰正正好好。
虽然扶容这回没有落水,也没有落下病根,身体也还算康健,可是这样的节点, 很难让他不多想。
扶容大方承认,他现在很怕死。
他有娘亲, 有同僚, 还有官职,他和秦骛也……
总之,他不想死, 他想好好活着。
自从扶容做了那个古怪的梦之后, 他总是没来由地心慌, 身上也酸得很,越来越嗜睡了。
扶容想遍与自己相熟的友人, 也找不到一个能和他说话的人。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秦骛, 只有秦骛和他一样是重生的,他的害怕也只能跟秦骛说。
扶容忽然好想他。
如果秦骛在, 他就能跟秦骛说这件事情了, 就算在秦骛面前做噩梦哭了也没关系。
若是他现在还在其他人面前哭, 只怕是要被笑死的。
扶容给秦骛写了信, 问他能不能快点回来。
传令官骑马送信太慢,扶容等不及,甚至动用了秦骛留给他的那只鹰。
就是年前他和秦骛刚重逢的时候,刷一下就飞到他面前那一只。
那只鹰极其喜欢黏着扶容,赶都赶不走,秦骛抢也抢不过它,只能让它留在扶容身边。
扶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乌乌”,和秦骛名字差不多,声音和秦骛梗着嗓子呼噜的时候一模一样。
扶容拿着写好的字条,趿着鞋子,跑到廊前的铁架子前。
乌乌就停在架子上,吃着生肉,见扶容来了,肉也不吃了,连忙站好,往前耸了耸胸脯。
扶容没有留意到它的小动作,把字条卷一卷,塞进小竹筒里,把竹筒系紧。
扶容踮起脚,朝它的饭碗瞧了一眼,见它吃得差不多了,便费力地把它抱下来放飞。
“快,去给秦骛送信。”
乌乌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扑腾着翅膀,迅速飞走了。
扶容站在廊下,扶着柱子,看着老鹰飞远。
他真的好想秦骛啊。
扶容心里害怕,但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过。
他还和从前一样,按时上朝,批复奏章,和同僚们一起议事。
不过他也有意识让同僚们接手一些事情,自己好得空休息。
就算他真的出事了,朝堂自有秩序,自行运转,也能支撑到秦骛回来,不会出大乱子。
扶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唯独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终于,这天晚上,乌乌就带着秦骛的回信回来了。
扶容急忙解下竹筒,把字条取出来。
——你放心,即刻回都。
扶容看见这句话,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字条收起来,塞在枕头底下。
吹了蜡烛,扶容靠在枕头上,感觉自己有了力气,安心睡觉。
又过了几天,传令官也将西北的战报发回来了。
传令官单膝跪在扶容面前,抱拳禀报:“我军大获全胜,草原部落全部投降,陛下令陈大人留下善后,不日班师回朝。”
扶容愈发放下心来,温声道:“辛苦你了,去喝点茶吧。”
传令官有些迟疑地看向他:“扶大人……”
扶容问:“怎么了?”
“陛下说,班师回朝那日,望大人能在城外相迎。”
其实陛下的原话是,他想扶容,他要扶容来接他。
传令官稍稍改动了一下,但是意思不变。
扶容点点头:“好,我安排下去,待他回朝那日,我在城外驿站等他。”
“是。”
扶容伸了个懒腰,吩咐手下官员:“陛下大概除夕那天回来,提早一日,我启程去城外驿站,在那里等他。”
“你们商议一下随行的朝臣人选,报上来给我看看。”
“要准备的东西拟个单子,礼器仪仗。人太多,驿站可能住不下,得安营扎寨。”
“发一封奏章给陛下,把时间和地方都说一下。”
扶容想了想,或许还是不放心,最后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准备吧。”
他已经长久不做这些琐事了,都是让底下的官员去办。
如今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想着自己准备,才不会出错。
没关系,秦骛马上就回来了。
另一边,秦骛也接到了奏章,加快脚程回都。
秦骛骑在马上,属下跟在他身后。
秦骛问:“扶容怎么样?都城里有消息来吗?”
属下恭敬回禀:“禀陛下,都城的暗卫时刻保护着扶公子,扶公子一切都好,只是近来有些嗜睡,应当是冬日里犯懒。”
秦骛眸光一暗,微微颔首:“朕知道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秦骛知道。
那是扶容的“死期”将近了。
他这回去西北,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秦骛目光坚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军队。
他低声吩咐道:“还是太慢了,让刘申过来领兵,朕先行回都。”
“是。”
一转眼便到了扶容和秦骛约定好的日子。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扶容还在清点自己准备的东西。
礼器、仪仗,还有帐篷。
把所有东西都看过一遍,扶容才安心去睡觉。
深夜,寒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枝,树枝打在窗棱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扶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扶容又一次梦见了秦骛。
秦骛骑在马上,带着属下,身后跟着军队。
扶容高兴起来,太好了,秦骛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
扶容小跑着到了秦骛面前,想要跟他说话,却发现他还是看不见自己,对他的出现没什么反应。
好吧。
这时,扶容忽然看见,秦骛身后跟着四辆巨大的马车。
马车很重,车轮被沉沉地压下去,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扶容疑惑,不知道秦骛这是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他总不会把西北的战利品全都带回来了吧?
扶容跑上前,伸出手,想要掀开盖在马车上的油布。
可是他的手穿过了油布,碰不到东西。
扶容蹙了蹙眉,凑近去看。
正巧这时,一阵风吹过,吹动油布,掀起一角。
一双凌厉邪恶的眼睛,同扶容对上了目光。
扶容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雪地里。
是他上次做梦梦见的,那个地宫里的四面神像。
秦骛真的让人把这四尊神像拆开,搬回来了。
他到底想要用这些渗人的神像做什么?
扶容从雪地里爬起来,追上前,想要拽住秦骛马匹的缰绳,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只能朝秦骛大声喊:“秦骛,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太渗人了,我不喜欢,我不要这个!”
“丢掉!”
扶容一边追着秦骛,一边拼命地喊。
秦骛却完全听不见,神色紧绷,一直保持着速度,骑着马往前走。
一匹马跑累了,他还要换一匹马。
扶容也跑累了,实在是追不动了。
他跌坐在雪地里,捶着腿。
他在梦里也好累,喘不过气。
趁着秦骛换马,扶容忽然有了力气,跑上前,爬上马背,钻进秦骛怀里坐着。
秦骛拽着缰绳,翻身上马的时候,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
扶容倒是没有感觉。
让马驮着他和秦骛一起走好了。
反正他现在碰不到马背,也碰不到秦骛,应该不会有重量。
秦骛只顿了一下,就抬了抬手,下令继续赶路。
扶容缓了口气,转头看去。
扶容又朝他喊:“秦骛?秦骛!”
秦骛始终紧绷着脸,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上在下雪,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扶容竟然觉得,他的头发有点白了。
扶容转回头去,算了。
他们就这样一直赶路,一直赶路。
白茫茫的雪地仿佛看不到尽头,秦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容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城墙。
回来了!
扶容从秦骛怀里滑下去,小跑上前。
那是都城的城楼,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回来了。
不过,秦骛并没有在驿站停留,而是直接回了都城,一路进了宫。
秦骛一路骑着马,到了养居殿前。
他吩咐属下:“卸车,把石像都放好,磕坏了一个角,朕要了你们的命。”
“是。”属下领命,转身去卸车。
扶容不想看见那些古怪的神像,扭过头,跟着秦骛一起进了养居殿。
养居殿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但是热水和干净衣裳都准备好了。
秦骛简单擦洗一番,然后卸下盔甲,换上了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衣裳。
扶容站在旁边看着,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这不是宫里的太监衣裳吗?他前世经常穿。
秦骛穿这个做什么?
秦骛收拾好了,就离开了养居殿。
扶容跟着他,一路到了冷宫门前。
冷宫的门紧锁着,秦骛拿出钥匙,开了门,大步走进里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扶容竟觉得,秦骛有点儿……雀跃、期待。
扶容跟着进去,只看见冷宫和前世一模一样,桌案床铺,都是他记得的那个模样。
可是秦骛站在门前,却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猛地变了脸色。
秦骛脸色铁青,后槽牙摩擦着,发出古怪的嘎吱声。
秦骛猛地回过头,走到门外,怒吼道:“来人!来人!”
几乎半个皇宫的人都听见了。
侍从连忙上前,俯身叩首,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秦骛怒吼道:“扶容呢?!扶容去哪里了?!”
秦骛好不容易在养居殿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人模狗样的,只在一瞬间,他就又变成了一头发疯的野兽。
他双目赤红,随手拽起地上的一个侍从,揪着他的衣领:“我问你,扶容呢?!我的扶容呢?!”
扶容穿过两个人之间,有些担心地看着秦骛,拍拍他的手,想让他把侍从给放下来,小声道:“我在这里。”
那侍从被秦骛拽着衣领提起来,双脚离地,憋得脸通红:“陛下……是林大人、还有章……”
扶容毫不怀疑,秦骛这时候是想杀人的。
他想要抱住秦骛的手,让他松开:“松手!秦骛,他要死啦!不许!”
不过瞬息之间,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你还要在扶容面前杀人!”
一听见扶容的名字,秦骛立即回过神,卸了力气,把侍从丢在地上。
扶容回过头,看向来人。
这是章老太医。
前世章老太医很照顾他。
他重生之后,就找机会帮了章老太医一把,给他安排了一个闲差,还时不时去看他。
难不成他看得见自己?
扶容有些激动,跑上前,却仍旧穿过了章老太医。
章老太医径直走到秦骛面前:“这还是在冷宫前面,干干净净的雪地,你非要在扶容面前杀人?”
秦骛攥着拳头,双眼赤红,紧紧地盯着章老太医。
他低声道:“这是扶容的朋友,这是扶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