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垂着眉眼,柔声道:“将军向来尊礼重法,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罢。”
渊帝哼了声,“尊礼重法?就他那性子?”
虽是训斥,口吻却亲昵。
这些日子,耶律肃办理利索,解了他燃眉之急。
对他的态度也愈发亲厚。
训完后,又道:“快些,他那急脾气,等会儿猴急了又得气朕!”
皇后笑着应下。
渊帝与皇后穿戴整齐,在偏殿接见耶律肃。
耶律肃进殿,一身肃冷,肩上的积雪化开,染湿了一大片衣衫。
走上前跪地行礼请安时,连渊帝都感受到了那股伴着他一起进来的冷气,眼神在耶律肃身上划过,落在一旁大皇子耶律玦身上。
比起耶律肃,大皇子形容狼狈,嘴唇青紫,神情萎靡不振。
毫无皇子姿态可言。
心生不悦。
视线重回耶律肃身上,口吻还算祥和:“有什么急事非要赶在上朝前见朕?”说着,朝身后的侍女吩咐:“把炭火盆往耶律将军跟前放放,烤烤火驱寒。”
耶律肃拱手,神情凝肃,将昨晚京城郊外难民营一事上禀。
最后二皇子与自己忙碌一夜之事,仅用一句话草草带过。
即便如此,渊帝的脸色已难看至极。
自己予以厚望的大皇子,大儿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混账至极!
渊帝满面怒容,眼中怒火熊熊燃烧,走到耶律玦跟前,气的抬起脚朝着他用力踹去,踹在肩膀处,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手指戳向耶律玦,厉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羔子!今年秋收不好,有逢各地混乱四起,那难民营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是朕苦心为之!以定天下人之心!你这不中用的东西——”
气的胳膊都在颤抖。
脸色铁青,见耶律玦还敢爬起来,他又是一脚踹过去!
“你贪什么不好,啊?!是朕短你吃的还是短你穿的!难民营的财政款都敢贪!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啊?!!”两脚之后仍不解气,又扬起手掌狠狠扇了耶律玦脑袋一下,“是觉得自己这皇子当得太舒服了?还是觉得你老子这皇帝之位坐的太安逸了!啊!!”
最后一句叱骂,几乎是怒吼而出。
渊帝瞪着双目通红。
耶律玦昨晚早就被吓到了,现下又被渊帝一顿狠骂,吓得涕泪横流。
匍匐在地上,姿态极尽卑微。
“父皇赎罪……儿子……知道错了……是儿子一时……一时糊涂啊……父皇!!”
他膝行爬到渊帝脚边,额头刚沾上渊帝的脚尖,渊帝抬脚又一次毫不留情的踹开!
耶律玦却双手死死抱住渊帝的小腿。
昂着一张狼狈不堪的脸。
那张极度肖像渊帝的脸上,眼泪鼻涕汹涌,满目懊悔、绝望,还有如稚儿般的依赖。
他嚎啕哭着:“父皇……救救儿子……儿子知道错了……”
仿佛只要渊帝狠心,他便会无助的死去。
渊帝满腔怒气生生被堵在胸口,发泄不住。
忽然胸口钻心刺骨般一痛,他立即用手捂住胸口,铁青的脸色转为苍白,皇后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他,关切忧虑地低唤一声:“陛下……”
而抱着他小腿的耶律玦还在哭。
一口一声的叫他父皇。
渊帝朝外狠狠一拂袖子,“滚!滚回去禁足一个月!谁也不准探视!来人啊,把这不成器的混账拖出去!”
立刻有御前带刀侍卫现身,将耶律玦拖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耶律肃缓缓收回拱手的姿势,冷眼看这一出君臣父子的戏码。
渊帝气的心口疼痛,加之咳疾迟迟没有断根,被耶律玦这一事激的又发了起来,岣嵝着背用力咳嗽,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皇后眉间盈着浓浓担忧,又是拍背,又是递茶水,叠声劝道:“陛下别生气了,龙体要紧,大皇子也是一时糊涂,他也吃了些苦头,将军不还说那些难民将玦儿绑在火刑架上,臣妾看他像是被吓坏了,之后肯定再也不敢了。”
这一番话,七分劝,三分它意。
渊帝就着皇后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压下喉间的痒。
听见最后提及那逆子,又是怒火烧心:“他还敢有下次?”
余光看见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耶律肃,一念浮上心头,用手指了指耶律肃,迁怒道:“那竖子头一次办差,朕不是让你看着的吗?怎么还会出这种大事!”
耶律肃垂首,略躬身。
淡声回道:“难民营建造一事是工部的差事,大皇子特请陛下批准由他督办,陛下允准,为让大皇子历练一二,不允许臣协助。”
言语轻描淡写。
但却毫不留情的直指渊帝。
在耶律肃不留情面的回禀之下,渊帝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
也是因建造难民营一事实在不是什么难办重大的差事,下头还有工部的人帮忙盯着,就放手让大皇子去做了。
可谁能想到——
渊帝被噎了一下,继续追问:“你当真就不管不问了?”
谁知耶律肃分外恭顺的答道:“陛下之言,臣不敢不听。”
……好!
渊帝隐忍下这口气,不再提耶律玦一事,反而问起了二皇子:“老二呢?他是跟着你办差的,可还像样?昨夜不顾宵禁出宫,难民营一事和他也有关系?”
耶律肃:“昨晚二皇子闻讯赶至郊外难民营,至今未离开。”
渊帝脸色难免有些诧异。
伸手轻拍了下皇后扶着他的手背,欣慰道:“到底在你跟前养大的孩子,性格虽优柔寡断了些立不起来,但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夸完二皇子,想起大皇子那糟心的竖子,又吹胡瞪眼的骂了句:“不像那竖子!”
皇后温柔贤淑的笑了下,感激的看向耶律肃,“也是跟着将军这些日子,历练了些,懂了些民间疾苦。”
一儿荒唐,一儿善良稳重。
多少让渊帝的心舒服了些。
他看向面有疲惫之色的耶律肃,声音也关切了些:“昨夜你处置的甚是妥当,这才没有让那竖子酿成大祸,你也累了一夜不曾合眼,今日允你早朝告假一日,回去好好歇息罢。”
耶律肃谢恩,后退三步后,才转身离开。
风雪未停。
大的几乎想将这片土地都埋葬在皑皑白雪之下。
饶是耶律肃走得快,肩上也落满了白雪。
出了宫门后,就见何青牵着马匹在宫门外候着。
何青看见他出宫,快走两步上前,低声询问道:“将军今日怎的出来这么早?稍会儿的早朝是……不是上了?”
耶律肃翻身上马,冷冽英气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和漫天洋洋洒洒落下的白雪一般冷,“陛下免了我的早朝,命我回去好好歇息。”
最后一字,嘴角带过一缕讥讽。
何青也跟着翻身上马,驭马追上耶律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