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夜, 舒然每回上洗手间就能看见自己穿过的情趣小套装挂在洗手间里招摇。
造作的时候不觉得羞涩,反而是事后这样挂起来时, 让人倍感脸热。
搁酒店歇了一天, 舒然和徐慎穿得西装革履,坐车去某单位社区,拜访一位未来财经领域的有名教授。
舒然指着外边那一排高高的洋楼说:“这里是以后的著名景点, 来沪上的游客都爱来这块儿转悠。”
徐慎也往外看了一眼:“还是咱自己的八角老楼好看。”
“你以前不是总稀罕小洋楼吗?”舒然抱着手臂扭脸瞅他。
“看多了也就那样,”徐慎笑笑:“那会儿没见过世面, 看什么都新鲜,总觉得老外的东西就是好,其实咱们自己的也很好。”
“是的。”舒然点点头, 很感慨,西化大热潮的期间遗失了多少咱自己的东西, 过了很多年才开始张罗各种复兴。
他们现在做的时装, 虽说剪裁设计上很时髦, 但总归还是中国风元素更多。
国风重工起来,那华丽璀璨程度, 岂是一般能比的。
过了这片儿洋风建筑, 到里边就没有这么花里胡哨了, 房屋大多数还是矮矮的, 道路倒是挺宽敞,偶尔的高楼就是徐慎口中的八角老楼, 在以后是保护文物,如今还照常营业, 不少百姓在楼上喝茶嗑瓜子, 人挤人, 热闹得很。
“以后这里是全球瞩目的金融中心, ”舒然说:“等咱有钱了,买地皮办事业。”
“好,努力赚钱。”徐慎点头说。
有他媳妇儿这个未来人在,他们这群人算是占尽了先机,要是这样还赚不着俩钱,那也太笨了。
也不是多爱钱,只是像舒然说的,有钱可以办成很多事情,没钱只得束手无策。
徐慎听说未来的很多资本家,赚了钱就都去国外了。
假如他是有钱人,不说有多么高尚吧,但肯定不会去当外国人。
司机师傅听了一耳朵二位的豪言壮志,忍不住回头看这俩穿着不凡的乘客一眼,默默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
听口音是外地人,总之肯定非富即贵,否则也坐不起刚兴起的出租车。
那位未来财经领域的人才,住在单位宿舍里,目前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人,只是个普通的青年教师。
舒然刻意打听到对方的住所和情况,又招揽人才来了。
他们要分金融的蛋糕却没有相应的能力,自然是趁着人家还没出名的时候交个朋友。
现在的教师和以后的教师定位很不一样,二十世纪末教师是各领域的人才输送储备,有的下海经商,从政,转文娱方面,毕竟教师是最先获得知识的那批人,脑子灵活。
二月多的沪上空中蒙着一层雾,几乎把屋顶都给笼罩在雾里边。
舒然走在一条湿漉漉的走廊里,看到有个眼熟的清瘦身影端着盆出来倒水,上前问:“请问你是涂老师吗?”
三十左右戴眼镜,梳着三七分头发的涂文志,审视着两名资本家打扮的年轻人,语气严肃清冷:“我是。”
舒然要是知道自个的精英式穿搭,会被认为是资本家,他今天就干脆穿个棉服来拜访得了。
这年头的资本家在大众眼里是剥削阶级,人民的公敌!
舒然双手递上一张名片笑着说:“涂老师你好,我俩是京城来的国风文化推广志士,这是我的名片。”
国风文化推广志士?
别说涂文志感到诧异,连旁边的徐慎也暗暗扬了扬眉毛,他媳妇儿在说什么呢?
暗戳戳地给自己弄了新头衔,都不跟他打声招呼的吗?
舒然也是忽然心血来潮,觉得这样更加有格调。
涂文志讶然地接过名片:“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都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他想不通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徐慎是看出了涂志文身上淡淡的抗拒,他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然后指着舒然说:“他是个作家来着,很多学生都爱看他的书,涂老师可能也听说过į
40;。”
涂志文又看了一眼名片上头的名字,有印象了,原来是个作家,那跟他们老师其实也是一挂的,他立马就推着眼镜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久仰久仰。”
俩人亲切地握手,涂文志十分热情地说:“两位,请到屋里坐。”
舒然提醒一声:“涂老师,你的盆……”
“哦哦。”涂文志连忙捡起来盆,然后哎了一声:“我夫人还在等着我打热水哩!俩位先稍等,稍等!”
“没关系,你先忙着,我们自己招呼自己。”舒然赶紧说。
职工宿舍很窄小,一帘子之隔的屋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出生不久。
舒然和徐慎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打量着别人平凡又不失盼头的生活,心里头也是百感交集。
“媳妇儿,你觉得涂老师会下海吗?”徐慎小声说。
就刚才那反差,他觉得悬。
“下不下海,那得看咱的嘴皮子溜不溜。”舒然说。
“那你来说吧,”徐慎提醒:“我觉得这位老师心气很高,听说你是作家,态度马上就不一样了,应该不会吃我那套。”
“你哪套?”舒然问。
“用钱砸。”徐慎笑了笑。
“简单粗暴,”舒然也笑了:“不过这套确实有用,对大部分人都有用。”
徐慎点头,就怕涂文志是那小部分人。
不多时屋里的婴儿止住哭声,涂文志将襁褓抱了出来:“不好意思两位,这孩子刚吃饱不肯睡,我夫人累了,我得抱着他。”
“没关系没关系。”舒然说:“孩子多大了,我家姐姐也快生了,不是月底就是月初。”
“才两个月哩。”涂文志笑笑,身穿军大衣的他,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站在屋里:“可不敢坐下,坐下了他就要哭。”
“有这么灵?”舒然觉得才两个月不至于吧,犹豫了下伸手说:“可以给我抱抱吗?”
“可以,让这小子沾沾作家的才气。”涂文志笑笑说,将自家儿子放到舒然怀里。
舒然抱过月龄小的孩子,没有手忙脚乱,否则他也不敢乱朝人家爹伸手,只见他动作娴熟,轻轻拍着臂弯里的襁褓,孩子竟然没哭。
“真可爱。”徐慎凑过来瞧了瞧孩子的脸。
“哎?这小子……”涂文志笑骂了一声:“那我赶紧给俩位倒茶去。”说着就进了厨房,杯子热水茶叶都在里头。
舒然心想,这爹也真是够信任他们的,就不怕他们抱着孩子溜走了。
可能这就是当代人互相之间的信任吧,觉得你是个好的,就掏心窝子地信任你。
“谢谢。”徐慎脱下手套,接过涂文志递过来的热茶喝起来。
舒然还抱着人家孩子不肯撒手,涂文志乐得轻松,在旁边坐下弄起了炭火给客人暖暖手,一边说:“我名不经传的,两位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涂老师谦虚了,”舒然说:“你去年冬发表的两篇文章我都看了,写得非常有见地,这次我和朋友来沪上考察市场,特地过来拜访你。”
涂文志就知道是那两篇文章吸引来的,心情顿时飞扬,毕竟认可他的不是什么普通群众,而是大名鼎鼎的舒然,这位年轻作家的壮举和传奇,他们当老师的没有不知道的。
“你过奖了。”涂文志欣喜的同时,又有些心酸,他自认为怀才不遇,发了两篇文章又怎么样,还不是籍籍无名,跟舒然这种一炮而红的作家没法比。
“涂老师想过转行吗?”舒然拍着孩子说:“你的才华在教育这个行业发挥不了更大的价值,毕竟你知道,咱们没出名的时候,说话并没有什么分量,哪怕是对的别人也不认可。”
就像他今天过来一样,要不是仗着畅销书作家的光环,涂文志未必肯理他。
涂文志惊讶地看着舒然,试探说:“你是来招揽我的?”
舒然点头。
“谁说没想过,”涂文志沉默了一下,对他们露出苦笑来:“身边的师兄弟有能耐的都转行了,……而我只是个草根教师,祖上没什么积累,想转也无从转起啊。”
去别的行业不说有熟人带领,起码得有封介绍信吧,就是那封介绍信对普通人来说都难于上青天。
“不成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干吧,”舒然颠了颠孩子,笑容
真诚:“我组织的企业,肯定不是什么剥削劳动人民的黑心企业,你应该信得过我。”
涂文志讷讷说:“……自然信得过,你,你那书到现在还热卖呢,也不知一共捐出去了多少钱。”
要是他有一本这样的畅销书,哪里舍得捐出去。
单单是这胸怀,就够他敬仰的。
“这个,各地有十几座学校已经完工了,其余还在建,”舒然保守说:“估计能建好几十座学校呢。”
“我辈楷模。”涂文志赞叹了声。
“你也可以,”舒然拍拍他的手臂:“涂老师,咱们一起做新一代企业家,以后甭说几十座学校了,就是几百座也不在话下。”
涂文志推了推眼镜,闻言心情不无滂湃:“哎,你就这么看得起我吗?”
舒然说:“当然了,难道你自己没有自信?”
涂文志心说,当然有啊。
只不过这几年,他已经被生活消磨得没有了丝毫锐气,一心只想着安安稳稳养活妻儿。
不像年轻时那样一心想着干大事,现实是毕业后发现能进单位教书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再后来发现能娶上媳妇儿就花光了所有力气。
人就是这样慢慢认命的。
不过现在面对舒然的招揽,涂文志凉下去的那颗心又活泛了起来,
“你信得过我,我当然也有自信。”他说。
“那就行了。”舒然说。
眼看着快到饭点,徐慎很自然地站起来:“我看你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这样吧,我出去买点儿硬菜,咱们中午就在涂老师吃一顿。”
“这怎么使得,我去买,我去买,”涂文志立刻站起来抢先要走:“你们是客人,哪有你们去买的道理。”
“你坐下,我去就成了。”徐慎一把将涂文志按回椅子上,自己潇洒地走了。
“涂老师,让他去,我们接着聊。”舒然也说。
涂文志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心想,这位徐老板的力气可真大:“嘶,你们北方人的体格子真好,我还是文弱了些。”
“哈哈,我也文弱,咱不能跟他比。”舒然说。
“你看起来倒不像北方人。”涂文志瞅着气质温润令人如沐春风的青年,想想对方才二十岁,他心里就是一阵五味杂陈。
但这就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确实不是,我是从南市迁到京里去的。”舒然问:“涂老师是哪里人?”
“安县人,考了学校就留在沪上了。”涂文志说。
“很厉害了。”舒然真心说,能从村里走出来立住脚跟,一步一步做到知名教授,没点儿真本事哪能呢。
“乡亲父老们都以为我混得很好,”涂文志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也就这样。”
看看这窄小得转不开脚的小房子,连老婆生了都没办法接母亲过来帮把手。
舒然轻拍怀里睡着了的小婴儿,也叹了口气。
徐慎在街上一气买了好些菜回来,有鸡有鸭还有鸡蛋等等,大概是看出了涂老师家的窘迫境况,都是照着坐月子的需求买的。
舒然随意瞅了一眼,心想,慎哥还是细心会体贴人。
涂文志则是很不好意思,其实月子里也这样吃,现在两个月了,顿顿是肉实在消费不起。
小婴儿饿得很快,刚吃了没两个小时就在舒然怀里哇哇哭起来,涂文志连忙抱进去喂奶。
西装革履的徐慎挽起袖口,在人家家里下厨做了顿饭,这操作叫涂文志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看徐慎的模样他还以为徐慎是个派头很大的大老板,没想到其实没有什么架子,脾气也平和,只是看起来冷峻了些。
“劳烦徐老板了,”涂文志端起给媳妇儿吃的那份感激地说:“你这手艺比我好得多。”
“不客气。”徐慎掀起嘴唇笑笑,天天伺候家里那位饭来张口的,不好才怪。
饭后,舒然给涂文志留下点儿钱和酒店的地址,叫他好好处理一下学校的事情再来找他们,他俩要去考察市场去了。
所谓的考察市场,就是去逛逛如今最纸醉金迷的各种场所,开开眼界。
什么吃喝玩乐的,商铺百货,看得人眼花缭乱。
舒然倒是还好,都是见惯了的,什么都能给徐慎讲讲,这样一剖析徐慎也觉得没什么,本质还是那一套逻辑罢了。
次日他俩去拜访&
#30340;人不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对方已经是金融领域的泰斗,因此没有怎么给他俩面子,匆匆见了一面就送客了。
也不奇怪,在很多人眼里他俩就是暴发户,懂什么金融,三句话不到就露馅儿了。
挺无奈的,但也没办法。
“他很厉害吗?”徐慎坐在酒馆里端起碗喝了口老酒问:“比我们更有钱?”
街边的小酒馆很热闹,大家伙喝酒还是用碗。
舒然也喝了口热乎乎的老酒暖身子,迟疑地说:“未必就比我们更有钱,但人家是体系里的人才,说话有分量,咱们只是暴发户。”
“也是,读书的看不起经商的,”徐慎笑笑:“没关系,他不肯跟我交流,届时我跟老涂多交流交流。”
舒然不说了吗,老涂以后也是个非凡的人物,成就不比他们今天见的人要差。
“来,干了。”舒然和他撞撞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