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岚起来时, 楚元冷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昨晚他已经在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了, 但还是累得睡了过去, 他记得分明有紧紧的握着楚元冷的手,但他醒来后身边却早已空无一人。
楚元冷回家了,回她在南奉的家了, 魏昭岚现在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开口连声音都像是含了沙子般, 这是头回楚元冷都对他怜惜无比, 他却执拗到底。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手腕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就注意到颇为眼熟的勾玉, 他抬起手细细看着,想起楚元冷说这枚勾玉陪了她将近二十年,想必对她意义非凡, 而她现在将勾玉做成手链送给了自己。
魏昭岚的心情总算是好上了一些, 但他还是难受得要紧,不仅是心, 还有身体。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满三个月?他好想一眨眼就能熬过这段时间。
他晕晕乎乎的又睡了过去, 觉得浑身都绵软无力, 就想沉浸梦乡之中, 但他这次并没有发烧,除了有些过度劳累之外, 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不妥,粘腻的衣衫贴在他的肌肤上, 他也没有心思去换, 反而想让楚元冷的气息留得更久一些。
李千将楚元冷交代他的事情都记了下来, 首当其冲便是提醒魏昭岚按时用一日三餐,但楚元冷又说,今日魏昭岚想睡多久便睡多久,不要去打扰。
魏昭岚一觉睡到了晚上,方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但腿走路还是软到发颤,他倒吸了一口气,用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哑声叫了李千进来。
“她有留下来什么吗?”
李千早就料到魏昭岚会有此一问,他将记的东西拿给了魏昭岚看,连带着复述了一遍楚元冷留下来的话。
魏昭岚没想到楚元冷居然记下了他几乎所有的喜好,其中有些地方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比如吃饭的时候会先吃颜色更深的菜,她叫李千在布菜时注意这些,免得菜摆远了他够不着。
魏昭岚捏着纸的力气逐渐加深,恨不得现在就把楚远冷寻回来。
李千见魏昭岚的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是太好,想必也没有心思用饭,便斟酌道:“陛下,冷姑娘交代,说您如果晚上没胃口的话,最好喝一杯温羊奶。”
“嗯。”魏昭岚点点头。
魏昭岚现在的确没吃东西的欲.望,但他也明白,若是一直不进食的话,他的胃可能又要疼了,到时候发作起来,楚远冷也不能赶回来给自己揉肚子。
魏昭岚将一杯温羊奶喝完,忍下想要呕吐恶心的冲动,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见李千双手捧上地契,“冷姑娘还把这座宅子的地契留给了您,说是您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这座宅子位于东郡最好的地段,买下来定然得花一笔不小的数目,而楚远冷就这样轻描淡写的送给了魏昭岚。
魏昭岚垂下眼睫,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李千,楚京的情况如何?”
“太后忙着为昀小王爷选妃,并在朝中散播起您病重的谣言,一些鼠目寸光之辈信以为真,起倒戈之行,陛下的目的已经达成大半了。”李千还道:“属下已经收集好太后派人刺杀您的证据,除与南奉有关的那次之外,其余皆都人证物证具全,可为陛下以后派上用场。”
魏昭岚合上眸子沉吟片刻,室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李千也不敢贸然说话,只等着魏昭岚接下来的吩咐。
“李千,准备一下,朕要回楚京。”
李千一愣,接着便听见魏昭岚冷笑道:“选妃?打着朕的名号给魏先昀选妃,看朕不回去砸了她的场子,魏先昀毛都没长齐选什么妃,朕娶不到媳妇她也别想给魏先昀娶。”
李千本想劝魏昭岚先养好身子后再回去也不迟,但魏昭岚心意已决,当天夜里便将宅子的一切都打点好,启程回楚京。
魏昭岚不知为何总觉得腹部有股热意,还老是想着睡觉,跟李千说话都得强撑着眼皮,免得突然打盹就睡了过去,这一路上也足足在马车上昏睡了好几天,这般反常的表现让李千觉得自家陛下是因为贵妃的离开伤心难耐,这是心病,就算是请大夫也是治不好的,更别说陛下倔强,半滴药都是不肯入口的。
不到这样倒是免了魏昭岚体验一遍晕车之苦。
苏太后正给魏先昀挑选出身高门的重臣之女做王妃,想着魏先昀小小年纪便是双珠亲王,只要将朝堂中的势力都拉拢到他这边,往后就算是魏昭岚不愿意让出帝位,朝堂中恐怕都没有人愿意认他这个皇帝。
一番博弈下来,苏太后觉得自己虽折损了一些人手,但将魏昭岚在朝堂中的拥护者都打压得七七八八,眼下不少人都被收归她的旗下,形势大好。
子终究是比不过母亲的,苏太后很满意这个结果。
魏昭岚对外宣称养病,按照苏太后收到的消息,他现在人还在东郡,待他久久不在朝堂露面,朝臣们开始起疑时,她再适当添一把火,彻底坐实了皇帝病重即将不治,江山要易主的消息,再没有皇帝病重驾崩这般名正言顺的继位理由了,兵不血刃便能将皇位收入囊中。
到时候魏昭岚便是想回来,她也会想方设法让人回不来,待大事一成,世间就再无他这个人。
可苏太后前脚刚让桂公公递消息给南奉那边合作的人,想叫她们再助自己一臂之力,魏昭岚的车驾后脚便秘密到了楚京。
楚京是西楚最繁华热闹的都城,集结了西楚所有最有权势的人,西楚五代帝王皆是在楚京出生,他们生来便拥有了令不知多少人羡慕的荣华富贵,自小接受皇家最顶尖的教导,最后变成西楚史书上记载的一代代明君。
魏昭岚是个例外,他在边陲小郡的寺庙里出生,虽顶着皇长子的身份,却不受重视,甚至连宗亲身边的奴婢都可以欺辱他。
一入楚京,魏昭岚便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他明明才微服私访离开了几个月,如今离年关还有两个月呢,但是却好像过去了许多年般。
外人不知西楚陛下仍在养病,不知他这段时日都不在楚京,知道魏昭岚行踪的就只有几个心腹,所以自然也就只有心腹来迎他。
“恭迎陛下回京!”
魏昭岚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常的少年帝王,单薄的身躯撑起贵气的华服,玉冠将长发高高束起,眉眼精致平静,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隐隐的威压。
他对着几个心腹点了点头,“朕病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好了,这件事需得先告诉太后,全了朕的一片孝心才是。”
只要提及太后之事,魏昭岚的语气便会含着一股阴阳怪气,心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母子斗了那么多年,此番更是可以看出,太后心中并无长子的半分位置。
苏太后得知魏昭岚回来的消息时,魏昭岚已经接见了几位上了好几次探病折子的朝臣了。
她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盏,桂公公被碎片划破了手,却不敢声张,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殿内的宫女也都跪了一地,生怕触到太后的霉头。
“他为什么没死在东郡?桂公公,哀家不是让你递了消息吗,哀家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苏太后质问桂公公,正也是因为搭上了南奉这条线,她才会觉得魏昭岚所谓的微服私访定然是有去无回。
南奉那边的人不是说得好好的,只要她答应那些要求,便会让如了她的愿,让她的幺儿登基。
“回禀太后...奴才将消息递过去时,陛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等那边的人收到,陛下早已到了楚京...”桂公公见到苏太后美艳的脸上闪过狰狞的表情,手上的伤口虽疼得厉害,却也只能认命承受她的怒火。
苏太后气归
气,却也知晓桂公公是她身边的老人了,虽然魏昭岚回来了,但他走了那么久,如今局面是偏向于她的,
想到这里,苏太后的脸色好了一些,问桂公公,“他这次回来可带了什么人?”
桂公公摇摇头,如实道:“陛下并未带人回来。”
先前猜测魏昭岚在东郡寻人解了那药,说不定会把人带回来,毕竟成了皇帝的女人,除了入宫便没有第二条路了,谁能想到魏昭岚压根没有这个打算。
这点倒是随了她的薄情。
但苏太后并没有因为儿子像自己而高兴,魏昭岚一回来便接见朝臣,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看来这次微服私访倒是让他更坚定了与自己斗下去的决心。
慈明殿的茶盏又接连碎了好几个,宫女们都被赶了出来,听说苏太后发了好大一通的火,就连身边的桂公公都劝不住。
而连续见了好几个朝臣的魏昭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听这些朝臣在自己耳边聒噪了好久,他们一进来后便纷纷老泪纵横,还有些跪在地上默默的抹眼泪。
不就是几个月没见他吗?以前日日在朝会上见他,怎得就不见如此激动。
魏昭岚忍无可忍道:“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驾崩了,你们在哭丧呢。”
几个朝臣立马惶恐道:“臣等绝无此意,陛下洪福齐天,千秋万载!”
“行了,朕的病已快大好,尔等见到也该安心了,跪安吧。”魏昭岚终于将这些人打法走,想必其他官员最迟在今晚都会知道他的情况。
魏昭岚命李千拿来镜子,看到了脸色如同鬼魅般苍白的自己,终于知道刚才那些朝臣们会如此激动了,他这副模样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场,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连装都不用装,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魏昭岚生出了几分倦意,但他还有正事没做,吩咐李千:“魏先昀呢,叫他来见朕。”
苏太后育有二子,长子肖宣帝,幺子随了苏太后的容貌,小小年纪便出落得明眸皓齿,颇有明艳之意,宫中人人都道,昀小王爷假以时日定然会长成如同陛下那般好看的男子。
魏先昀自小被锦衣玉食的养着,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身上自然带着几分皇族的骄纵之气,而且他才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不知收敛的年纪,喜欢将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李千提着他的领子丢到魏昭岚面前时,魏先昀看到魏昭岚阴沉的脸色,第一反应是快跑,但这里是魏昭岚的地盘,他也没有自信能打得过禁军统领,见魏昭岚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他心思一动,立马凑了上去,亲热的喊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