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岚深吸了一口气, 将掌心里的黑子放下,“太后呢?”
“太后被软禁在寝宫,陛下可要移驾?”李千的腿受了伤, 哪怕是跪着都有些不稳,尉迟真及时扶住了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跟尉迟真太过亲近,可尉迟真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甚至还虚搂着他的腰,将他的重量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魏昭岚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 他沉默半晌,“摆驾。”
楚元冷也站了起来,握住魏昭岚的手,“我陪你去。”
魏昭岚抿唇, 点了头。
其实在小时候, 魏昭岚就不止一次想要发问,他到底是不是苏太后亲生的, 苏太后身边的人都随了主子,甚至都有些敢光明正大的欺负他,唯独那位桂公公, 或许是见他可怜, 在他只能吃残羹冷饭的时候,时常给他送热饭和鸡腿。
他曾拉住桂公公的衣角,问他的生母是不是另有其人,桂公公眼底透着无奈, 轻声道:“小殿下不要多想, 皇后娘娘的确是您的生身母亲, 当年为了给殿下祈福, 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去了寒山寺,小殿下是在佛寺里出生的,生来便得上苍与真佛庇佑。”
“那为什么母后不喜欢我?”魏昭岚的语气有些委屈,他那时候才五岁,便已经要接受不被生母所喜的境遇了,“母后都不愿意抱抱我,可母后整日都抱着弟弟,还叫弟弟的小名。”
桂公公不知该怎么跟年幼的小殿下解释,只得轻拍他的背安慰。
苏太后十五岁便被宣帝迎进宫立为皇后,宣帝终此一生只立了这一个皇后,哪怕前朝施压,他都不曾松口纳妃,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自己的皇后。
只可惜,苏太后却并不喜宣帝,大儿子出生便被断言恐会为祸西楚江山,再加上生得像极了宣帝,着实让苏太后喜欢不起来,因此更加偏宠容貌相似自己的小儿子。
若不是为了苏氏一族的荣华富贵,苏太后根本不会进宫。
桂公公是看着苏太后这一路过来的,见证她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到大权在握的一朝太后,再到现在谋反失败,被禁军关在寝宫之中。
她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连一向最喜欢的蔻丹失色了,都没有了心情去在意,只是颓废的坐在椅子上,紧闭着眼睛。
侍候的宫人都被禁军带走单独关押了起来,苏国舅更是被禁军当着太后的面拖走,如今太后身边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桂公公端了热茶过来,“太后,用些茶吧。”
苏太后胸口轻微的起伏,慢慢睁开眼睛,“皇帝怎么没派人处置你?”
桂公公低下头,微微弯腰,依旧是那副恭顺的奴才样,“或许是陛下担心太后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所以才把奴才留了下来。”
苏太后冷笑一声,觉得讽刺极了,“哀家早应该察觉出来的,你是皇帝的人?”
“奴才不是陛下的人。”太后已经再无翻盘的可能,桂公公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是实话实说,但苏太后明显不相信。
她今日失败,若说她身边没有眼线,是绝对不可能的。
魏昭岚到时,桂公公刚好从内殿里出来,额头上满是鲜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看着有些瘆人,他却像是稀疏平常般,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给魏昭岚行了礼。
“参见陛下。”
魏昭岚今日穿的衣衫遮不住隆起的小腹,桂公公看到后并未觉得奇怪,他看了眼魏昭岚身边的楚元冷,也行了一礼,“参见君上。”
魏昭岚对桂公公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小时候若是没有他暗中帮自己,他有好几次可能都挺不过去了,他赶紧叫人把桂公公带下去处理伤口。
桂公公好歹跟了她将近二十年,她却连身边人都下得了手,看来
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楚元冷见他面有犹豫的看着眼前这道门,轻声道:“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我有一些问题要亲自问她。”魏昭岚道,他跟苏太后那么多年的恩怨,终于要做个了结了,今日之后,他便是西楚名副其实的王。
苏太后早知魏昭岚会来看自己,毕竟若是她,怎能不在这个时候耀武扬威,嘲讽一番失败者呢,在这个方面上,魏昭岚倒像是她,也不亏为她的亲生儿子。
看到坐在殿中的女人,跟魏昭岚幼时记忆中的母亲一般,高傲冷漠,从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在距离苏太后还有十步的距离停下,轻轻唤了句,“母后。”
“哀家没什么好说的,哀家只后悔生了你这个儿子,早知道就应该在你生下来时就掐死!”苏太后猩红着眼睛,她用尽了全力想要扑上来,却被禁军给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眸中带着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化为冷剑。
直到苏太后发疯发累了,有气无力时,魏昭岚才叫禁军松开她。
苏太后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魏昭岚,注意到他隆起的小腹,眼底顿时闪过不可置信,魏昭岚是男子,怎会如同怀孕的妇人般?
魏昭岚挺直了身子,抚着肚子平静道:“儿臣已经怀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对于苏太后来说犹如五雷轰顶,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男子有孕,可现在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她面前,而且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苏太后终于明白,原来当初魏昭岚召太医院众人诊脉,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所谓女子,原来就是他自己,他那个时候就有了身孕,一直隐瞒到今天,怪不得每次见她都坐在椅子上,看来是要遮掩着大起来的肚子!
苏太后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你这个怪物!不折不扣的怪物!”
以男子之身受孕,简直是闻所未闻,在苏太后眼里,魏昭岚就是怪物,她现在突然后悔,若是她早些知道,将此事宣扬出去,看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到底能不能接受自己忠心的陛下这般。
“无论母后说什么,儿臣都当听不见,这个孩子是儿臣跟心爱之人的,儿臣不会像您那般,儿臣会做个好父亲。”魏昭岚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太后,苏太后虽为母亲,但从未都没有给过他什么,无论是关心还是爱,亦或者是一句柔声细语。
“儿臣本可以直接下令处置您的,之所以来走这一遭,只是想亲口问您一个问题。”
“儿臣自懂事起,便受尽您的冷眼,吃的都是残羹剩饭,宫人们也欺负儿臣,若不是桂公公,儿臣怕早就被死掉了,就连苏榛指使小太监把我从台阶上推下去,您也没来看过儿臣一回,您疼爱苏榛,关心魏先昀,甚至连没见过几面的苏家女,您都慈爱非常,唯独对儿臣这般,所以世上真的会有母亲如此厌恶亲子吗?”
哪怕魏昭岚努力控制着情绪,还是不免红了眼眶,他攥紧拳头看着苏太后,一字一句的问道:“我的生母到底是谁?”
东郡地处偏远,正常来说他是不会耗费时间去那里的,但为了这个答案,他可以忍着晕车的难受,就是为了亲自去寒山寺一探究竟。
当年给他批命的老住持已经圆寂,新任主持是老住持的大弟子,也知晓他当年在寒山寺出生的事,但给出的答案却不是他满意的。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厌恶,他宁愿苏太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宁愿他是宫女所生,被她抱到膝下抚养的,这样一切就都有了理由。
“你是...”
被魏昭岚用这般眼神盯着,苏太后刚想回答,便被魏昭岚冷冷打断。
“够了,我不要听,也不想听了。”魏昭岚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彻底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以前从来都不轻易哭的,因为苏太后不喜欢
,每次只要他一哭,便会遭到她的冷语嘲讽。
他总要承认,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为生母所不喜。
他累了,想到外面还有人在等他,想到肚子里还有跟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莫名便想要逃离。
他刚转身,便听到苏太后在身后道。
“哀家别无所求,只是你的舅舅,他是被哀家胁迫的,你可以赐死哀家,但绝对不可以伤他的性命,他可是你的亲舅舅啊,还有榛儿和他的妹妹,那都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无论如何,你身上都流着苏家一半的血。”苏太后是苏家女,哪怕到了现在,她依旧下意识的将自己划归到了苏家这边,保护苏家人似乎是她生来便要背负的使命。
看着魏昭岚的背影,苏太后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跟这个孩子见面了,她喉头哽咽,忍不住道:“你出息了,再也不是跟在哀家身后,眼巴巴想要哀家抱你的小孩子了。”
魏昭岚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走出了苏太后的视线范围。
魏昭岚进去见苏太后,尉迟真便将李千拉到一边,悉心为他包扎伤口,按理来说这点伤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知道尉迟真跟他的关系了。
他打算等太后谋逆一事结束,就向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魏昭岚从里面出来,楚元冷看见他脸色苍白,立即上前抱住了他,还将他上下都检查了一番,虽说有禁军在,但她还是怕苏太后狗急跳墙会对他不利。
魏昭岚低声道:“我没事。”
他看向李千,“苏家人怎么样了?”
“回陛下,苏国舅在牢中自尽了,苏公子得知后咬舌自尽,苏家小姐亲眼看见这一幕,已经疯了。”
魏昭岚没说什么,他垂下眼帘,安静的靠在楚元冷的肩膀上。
魏先昀也被禁军给救了出来,他看到魏昭岚,赶紧小跑着过来,一脸担心,“哥哥,你还好吗?”
魏昭岚摸了摸他的头,魏先昀没有被苏太后教坏,这是他最庆幸的一件事了,否则他就真的没有真心待自己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