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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儿童节当天, 剧组给所有人都发了一对泰迪熊玩偶,外加超豪华版零食大礼包一份。
中老年演员虽然看着矜持,被剧务发放热奶茶时都很好奇, 也学着年轻演员那样把芝士奶盖倒进去, 喝得津津有味。
八月是杀青期,虽然在拍围猎戏时出了点意外,但效率始终比过去要高许多,时间仍有盈余。
人们在节日里喝奶茶玩秋千的同时, 主创团队聚在一起开会,把正式确定的大结局娓娓道来。
关于每部故事里重光夜的得幸者,又或者盛传已久的姬龄篡位论,在这几年里一直是热门话题。
不光是编剧团队日常被剧粉们花式求剧透,主演们基本也是防不胜防, 去参加各路采访时都得留个心眼。
碰到直白的,会问第九部谁谁谁是否参与演出,或者你们几个好友有没有提前杀青的。
狡猾一点的,会直接拿出大众猜想的好几个结局, 一口气念完然后慢镜头回放,看演员们对此的不同反应。
苏沉虽然这几年里回家过年的次数很少, 但也免不了被亲戚们围着打听,似乎是坊间打赌的参与者众多, 还有人直接猜了个全灭结局,说一切都是疯帝最初的阴谋。
演员们遇到这样的事, 总是啼笑皆非。
——编剧压根就没写到这一步,你们怎么问我们也真是不知道啊。
但六月一号这天, 系统性大剧透真的来了。
编剧组不仅定了最终结局, 连第九部的完整大纲都定了出来, 在董事和主制片团队面前同步宣读。
“首先,我们很遗憾地通知大家,有些事实在是无法避免……”
一众演员听得心情忐忑,不住对视。
完了,剧本要发刀子了。
下一步先刀谁?还是全都要刀一遍??
闻长琴顿了几秒,遗憾道:“明年大家要一起过年了,元旦以后就要正式开拍。”
部分人听得拍桌子。
这是重点吗!!过不过年重要吗!!
你快说你刀了谁,谁第九部提前领工资走人!!
整部剧塑造的完整角色有过百人,从宫廷里政斗戏的文武权臣,到异能线里被收编或叛逆的天幸师,出彩人物足以排出长长的人气排行榜。
为了能够精简叙事,或者安排剧烈的剧情冲突,这些年陆陆续续死了十几个角色。
剧情每当播到领盒饭的片段,剧粉们都会痛骂一顿,在超话里嘤嘤乱哭。
但收视率有增无减,摁遥控器的手总是很诚实。
闻长琴抬起双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忍笑道:“我要开始宣读名单了。”
蒋麓望向苏沉,后者表面看着镇定,桌子底下双手合十,已在祈祷。
“那就是……没有。”
“第九部,无人死亡。”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欢呼声一片,好似要掀翻屋顶。
“与此同时,我们还要迎来旧演员的回归。”
闻长琴又道:“他们的名字是,年迟、许瑞平……”
名字逐一报出时,许多人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
这不是最初几部里已经死亡的角色吗?
老皇帝,老皇后,姬龄的父亲,还有这一部里为了救元锦最终离世的蛇骨婆婆……
苏沉察觉到什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了。
那天在摩天轮上,他说‘多几个人’的时候,闻姐想到了什么。
“第八部和第九部的剧情连接的很紧。”
“当时间线和空间线都可以实体化之后,主角们可以从另一个世界线里把人救回来。”
闻长琴温柔道:“这样的选择,虽然会被部分观众骂太合家欢,但也是我们创作团队讨论出来的结果。”
第八部里,他们收集到足够的疯人言语,发现地点集中向两个方向。
一是东海深处早已被掩埋的上古鲛宫,里面有透明水藻长成的元晦之书,写清有关元氏血脉和血珀门的所有秘密。
他们借由天幸师和龙马的帮助潜入深处,发现这一整株既是植物又是古书的奇异存在,在有限氧气里记下所有的上古文字,然后一一转录翻译,得到有关一切的答案。
而另一个地点,就是草原深坑之下的灰暗洞窟。
元锦在第七部里开门时触动禁忌,时间线回拨空间线扰乱,让血珀门改换位置移到了这里。
当他们终于能够掌控这些力量,以毁灭血珀所触发的法力去串联时间线时,第九部的故事才终于展开。
元锦终于可以救回绝境里的双亲,姬龄终于可以救下蛇骨婆婆和父亲。
一切错过的,后悔的,痛苦的,全都还有余地可以重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大团圆的好结局对两个主要角色的扮演者来说都可以长松一口气。
他们对角色的感情很真,也都为这样的圆满而庆幸。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闻编剧宣布结局时,苏沉双手掩住眼睛,像是看见元锦解脱后的笑容。
罪孽痛苦都可以被终结,你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对吧。
蒋麓撑着下巴,能想到姬龄再度见到父亲时的眼神。
小孩过得这么苦,确实一直都需要家人。
他们的界限一直分得很清楚。
一直以来,苏沉都视元锦为如影随形的朋友。
即使是演了十年这个角色,他也能清晰出戏,不多残留。
剧本一放下,妆容一卸走,现实世界里的苏沉眼明心亮,不会为故事里的任何事动容。
在这方面,似乎老导演的太多顾虑都只是虚惊一场,不值得再提。
闻长琴大概讲完第九部的梗概,先是看了看为首总导演和主演的神情,然后才看向其他人。
“现在可以提问了。”
“大家不用拘束,有什么都可以聊。”
会议厅里登时有十几根胳膊高高举起,工作会开出了新闻发布会的架势。
闻长琴神情自若,旁边的秘书紧张到疯狂敲键盘,唯恐漏掉什么记录。
“闻姐!我想问问过年补贴还是老样子吗?”
“闻姐闻姐,如果穿梭时空去救人的话,场景需要重搭吗?场上同时有两个元锦的时候,咱们用特效还是和第一部的进行剪辑啊?”
“我有个问题——那个红宝石,咱们是动真格地碾碎么?!”
前面的问题被陆续提出时,大伙儿都已经放松下来,磕着瓜子边听边笑。
但一提到碾碎宝石,人们都再度安静下来,显得有些紧张。
剧组的血珀冠……都是传家宝级别的宝贝啊。
发冠一共就三顶,其中小尺寸的一顶送给苏沉私藏了,成人尺寸的两顶都是拍戏专用,一个固定出镜,一个用来当意外替补。
在这其中,三颗宝石或是天然红宝石,或是人工红宝石,但全都纯度惊人,切割精细——价值非常之昂贵。
闻长琴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是的,很可惜。”
她事先咨询过蒋麓,也问过好几位摄影指导。
确实需要如此,如果用别的替代,视觉冲击会大有折扣。
让美好的事物陨落如齑粉,也是世间惯常的宿命。
人们面露惊讶,开始交头接耳。
林久光对珠宝没有概念,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苏沉。
“沉哥,人工的也很贵吗?”
苏沉回忆道:“先前定制的时候,道姐说普通成色的一克拉在两三千元左右。”
“如果是我发冠上那种鸽子血级别的,基本是四万到八万一克拉。”
林久光瞬间想到他发冠上沉甸甸的那一颗,意识到那次紧急停组的事情有多大。
“你头上那颗……”
“VVS2级别,三十五克拉,人工制造。”
苏沉抬手摸上光滑的额头,又道:“天然的那颗,现在市价大概涨到了几千万,每年的保险费都很昂贵。”
闻长琴接话道:“天然那颗我们剧组没有处置权,因为是投资方借出的私人藏品,之后要还回去。”
“那就是说,只有两颗假的可以用来霍霍,”葛导演听得心疼:“蒋麓,你这可不能再说保一条了,几颗碎完剧组得破产!”
大伙儿跟着哄笑起来,乐得不行。
一经决定,再去拍戏时人们都干劲满满,在即将结束的春天里期待着又一个春天。
明年的这个时间,可就是最后一部了!
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想一想还有些舍不得!
六月春暖花开,剧组因为调度的问题还得拍几场雪景,得安排人在二十几度的天气里裹棉袄烘手炉,算是一种反季节受罪。
化妆师忙得抽不开人手,一上午都在给群演画冻红的脸颊和冻疮,嚷嚷着材料没准备够,叫人赶紧去仓库里取来补。
苏沉中午再过去时,看见给自己准备的狐裘感觉痱子都要捂出来了,在专用化妆间里等了很久没看到人。
有妹子拿着化妆刷在二十分钟以后姗姗来迟,推开门一看是他,慌忙道歉:“走错了走错了,我是画群演的。”
隋虹奇道:“还有多久才轮到我们?”
“您会化妆吗?”
“会一点。”
“太好了太好了,”妹子如同见到救星:“这场戏人太多了,您过来帮把手,咱们也能快点排到主演。”
隋虹冷不丁被拽走,苏沉笑眯眯挥手。
“玩得开心——”
“我要申请加班费!!”
他玩着手机在化妆间里安静等待,听见背后有开门声时以为是终于到自己了,随口道:“今天的唇色要不要画的淡一点?”
身后男声从容道:“好,听您安排。”
苏沉一转身,发现蒋麓在玩桌边的眉笔,跟着眼皮子一跳。
“导演,我劝你别乱来。”
蒋麓把成盒工具拎到他面前,气定神闲地望着少年。
在剧组跑了这么多年,从小群演混到总导演,化妆工具怎么用他一直很熟。
有时候化妆师顾不过来,蒋麓顺手就把妆补了,效果自然地叫人看不出来,按理说可以多领一份奖金。
苏沉见人已经坐近了,有点局促地往后退了些,目光又落在他受过伤的那只右手上。
本来还在犹豫,又安静下来,乖乖地表示随便你。
“我左手也很稳。”蒋麓挑出妆前乳的小瓶子,眸色里泛着笑意:“不行再擦掉,行不行,嗯?”
尾音微微上挑,听得人心乱。
苏沉很难想象,这个人将来如果真成为自己男朋友,得妖精成什么样。
“麓哥,”他小声撒娇:“我怕丑。”
“不会的……”男人已经靠近过来,呼吸轻缓地落下指腹,为他上妆。
少年第一次觉得,化妆这件事原来可以这么暧昧。
当指腹擦过眼尾,指尖碰过睫毛时,他们距离近到像是可以碰到鼻尖。
蒋麓的左手果然也十分灵巧,如今也带着一层薄茧,是长年练出来的痕迹。
他拿起眉笔时,前后选了几个颜色,沾在自己的手背上,横在苏沉脸侧作颜色对比。
“选哪一种好呢……”
挑选时,男人声音低沉,听得人心口发痒。
苏沉垂了眸子,像是全程都十分配合,也可能是因为害羞,不敢再有其他动静。
柔软眉笔落在额前时,他们的眸子靠得很近。
蒋麓在凝神描画他的眉,他在静静看蒋麓的眼。
世界宁静下来,能让少年听见心跳的声音。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直到选口红颜色的时候。
苏沉唇色偏淡,平日化妆师总会选浓一些的颜色,帮他提一些气色。
蒋麓伸手挑了几种,见苏沉抬眸在望他,笑着眨了下眼。
“紧张吗?”
原本是没有的。苏沉听到这句话,反而被暗示了什么,轻轻点头。
男人的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过后边缘光滑,指腹有浅淡的香味。
他伸出手,食指边缘托着他的下巴,拇指刮了一下他的唇。
苏沉像是被钉在化妆椅上,呼吸乱了却不敢动。
“好乖啊。”蒋麓笑着道,像是在奖励他的温顺:“刚好我带了唇膏,借你用一下。”
他旋开唇膏盖子,把切面贴在少年唇侧,目光专注。
微硬的触感压在唇上,完整覆盖干燥的表面,然后涂抹而过。
苏沉低低唔了一声,此刻才发觉自己似是被拽入更深的蛊惑里。
他喉头发干,像是觉得热,又抓不住想要的东西。
目光随之流露出几分无助,反而像是被欺负了。
“怎么这样看我。”蒋麓低头淡笑,选了恰到好处的色号,帮他一点点涂抹均匀。
沦陷是一种过程。像是会彼此牵拉,然后拽着对方陷入更深处,永无彼岸。
唇色渐浓的这一刻,空气也在升温。
像是夏日到了,时间也刚刚好。
抽回口红的时候,男人离他距离刚好,垂首像是要亲吻他。
年龄差距四岁,在此刻便完全分出高下。
苏沉像是已经被灰狼叼着咽喉般,仰着头怔怔看他。
蒋麓被这目光烧灼地意念更深,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怕。”他侧过脸,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哑声道:“蹭个香。”
动作轻的像是在吻,气场却又像是要尽数吞噬,让少年微微发着抖。
苏沉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手指都紧握着扶手,一咬牙又硬气起来:“蒋导耍流氓呢?”
“你管这叫耍流氓?”蒋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咱们现在办了?”
小朋友登时有点心虚:“办……办什么!”
蒋麓笑一笑想把人放了,又想起先前的计划,决定改口。
他往后倒退一步,伸手捂住脸,像是重新变回清醒的状态。
一面这样演,一面又在猜,苏沉看不看得出来。
苏沉怔了一下,发觉距离再次被快速拉远。
“哥哥过分了,对不起。”
蒋麓压低声音,变得客气又愧疚。
“以后不会这样了,是我没控制住。”
苏沉眸子一睁,男人已经十分愧疚地开口道别,退出去时还关好了门。
少年还处在意乱情迷的状态里,被突如其来的抽离搞得有点懵。
偏偏又意犹未尽。
……?我让你控制了??
你哪个眼睛看出来我被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