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君衡闭了闭眼,最终默默抽回了握在沈明玉腕间的手,哑声道:“是你啊。”
沈明玉敏锐地从殷君衡语气中听出一丝疲惫,却也没有追问什么。
稍稍顿了顿,沈明玉只耐心道:“殿下染了风寒,我来看看,殿下现在还难受么?”
殷君衡“嗯”了一声,有些没气力地说:“去叫茱萸伺候汤药吧,你离我远些。”
沈明玉怔了一怔。
殷君衡说完这句,仿佛意识到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别过脸,冲着床里低低咳嗽了两声,蹙眉道:“自己是个病秧子,就别伺候了,一边歇着去。”
沈明玉这才反应过来殷君衡是关心他。
静静看了殷君衡一眼,沈明玉伸手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就说:“那殿下好好躺着别乱动,我去叫人。”
殷君衡闭着眼,含糊“嗯”了一声。
沈明玉起身了。
而就在沈明玉起身转出那道花鸟屏风后,床上的殷君衡忽然又睁开了眼,他静静看了一会沈明玉离开的背影,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沈明玉对他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
殷君衡在梦里梦到那张脸,已经很多年了。
是那张脸的主人撕裂了真相,让他看清了舒贵妃同他的虚假亲情,让他一路坠入地狱。
也是那张脸的主人将他从大雪封山,滴水未进,已经冻到失去知觉的绝境中救出,并御剑带他回到
夏国。
那日华光万里,照彻皇庭。
从那之后,泰安帝立他为太子,事事不敢轻视他,舒贵妃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看不透的害怕和畏惧。一路走来,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可唯有殷君衡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未必是真的。他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居心?
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恐惧,可他却无法向别人说出这一点。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对那个人无比敬慕敬仰,而他现在所获得的一切,也都仰仗于那个人。
好像刨除掉那个人,他便什么都不是。
直到,沈明玉出现了。
那么像那个人,却又那么不像。
那个人浑身上下都隔绝一切尘俗,凛若山雪,高不可攀,而沈明玉只有温柔朴素和真实。
可就这么一丝真实,成为他破幻最大的仪仗。
在他握着沈明玉的手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细腻,好柔软。
也很安心。
他那种被架在黑暗中漂浮的悬浮感,那种被那个人阴影笼罩的痛恨瞬间消除。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平静。
在这么一瞬间,殷君衡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方才让沈明玉不要来伺候了。
不伺候,近前来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可惜,他把话说早了……
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还隐约夹杂着沈明玉和茱萸的交谈声。
殷君衡眸光一动,忍不住就略略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靠在床栏上,去听外面的动静。
“这汤药还烫着,先凉一会再给殿下送吧。”
说话的是沈明玉,总那么温声细语。
“好,太子妃不进去么?”
“不了,我让陈嬷嬷备了点热水送来,一会茱萸你记得叫人帮殿下擦擦脸和身子,若是带着热汗睡了,即便喝了药,这病也难好。”
接着是茱萸好奇的嗓音:“太子妃自己不去?”
殷君衡听到这时,耳朵不由得动了动,虽然已经七成猜到了沈明玉的答案,可偏偏却还是想听。
短暂的沉默后。
他听到沈明玉很模糊地笑了一笑,柔声道:“不了,我今天惹了殿下生气,就不去打扰殿下了。还是你们伺候吧。”
殷君衡:……
脸色就这么沉了下来。
而偏偏沈明玉性子温柔,却说到做到,说不进来,就真的不进来了。
后面殷君衡的服药和擦身都是旁人伺候的,即便他不高兴,也没人撒气去。
而到了服药的最后环节,殷君衡突然发现,出现了一个往日没有的小东西——梅子蜜饯。
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是谁让拿的。
可殷君衡偏要明知故问:“拿这个来做什么?”
茱萸听着殷君衡的语气,有点捉摸不准,便照实道:“太子妃让我们准备的,说殿下若是觉得口苦便吃一粒,不吃也无碍。总之是备着就好。”
殷君衡看了茱萸一眼:“这话也是他教你说的吧。”
茱萸怔了一怔,心想殷君衡怎么连这也知道,但还是要如实说:“是,殿下真是英明,连这都知道。”
殷君衡信手揭开那蜜饯罐,看着里面饱满的玫瑰乌梅蜜饯,打量片刻,又默默盖上了盖子。
神色莫辩地淡淡道:“也只有他会在这些机巧玩意上花心思——退下吧。”
茱萸听着殷君衡的语气,也不知是好是坏,但见到殷君衡没生气总是好的,便行了礼,老实告退了。
茱萸走后,殷君衡一个人在那研究了许久那蜜饯罐子。
可最终,他还是盖好了盖子,一颗都未尝。
人都不在,
区区一颗别人做的梅子,又怎么能真的让他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