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在他不理人的时候,邀他去看雪,看烟火。
最后,挡在他身前,用那么柔弱的身体来保护他。
辜玉楼清楚,当年他师尊救他只是赌一个绝地求生的机会,一个渺茫的机会。
甚至他师尊临死前,那个眼神,都让他知道,他师尊也是无可奈何,也是怜悯他的。
一个宗门的希望,太沉了。
但他师尊没有办法,因为,只剩下他了。
可那时,沈明玉把剑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在沈明玉眼中却看到的是清澈单纯的希望。
沈明玉希望,恳求他好好活下去。
头一次,有一个人,希望他就只是作为他自己,好好活下去。
在他作为玉笛公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时,所有人都艳羡他,称赞他是除了林霜引之外的宗门翘楚,但没有人会希望他好好为自己活。
在他作为万毒宗遗脉时,他的师尊希望他挑起万毒宗复仇的重担好好活下去。
他前半辈子,都是活在或光鲜亮丽或沉重不堪的阴影里。
只有沈明玉,单纯又坚定地希望他作为辜玉楼,好好活下去。
在握上那柄剑的那一瞬,辜玉楼忽然就意识到,他这辈子不会再离开那时望着他的那双眼睛。
既然让他活下来,就该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
他不会放手。
此时此刻的他只在意,沈明玉以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只是作为师父……还远远不够啊。
至于殷君衡?
辜玉楼并不打算亲自上场跟他玩争宠游戏,但他觉得有个人倒是很适合跟殷君衡玩一玩。
想到这,辜玉楼忽然不动声色的垂眼淡淡笑了一下,然后他就走到一旁,写了一封信。
写好之后,辜玉楼拿着信,走到门口,叫来一位侍女。
“这封
信,请务必送给北院那位仙长。”
侍女应声去了。
·
冬日的白天太短了,还未到戌时,天便黑透了。
今日外面阴云沉沉,雪片如同鹅毛一般,风又极大,刮得人脸上生疼。
屋内地龙燃着,腊梅香阵阵,倒是十分暖和。
晚膳沈明玉又吃到了自己爱吃的锅子,不过这次按照殷君衡的吩咐,把牛羊肉换成了鸡肉,又加了新鲜的笋子和菌菇,鲜美又养人。
辜玉楼也来了。
不过这次他吃晚膳格外话少,只是循例问了沈明玉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又把了个脉,便不问别的了。
辜玉楼的话少让殷君衡稍微放了一点心,觉得白日那些异样或许是他的错觉。
只不过沈明玉会给辜玉楼夹菜的行为还是让殷君衡有些不满。
但这时,他还是忍住了。
若再为了这一点事生气,别说沈明玉了,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晚膳用到一半,锅子正煮得沸腾,咕嘟咕嘟的,忽然,门外传来低低的敲门声。
沈明玉下意识抬眼看去,他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殷君衡便已经冷声道:“谁?”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清冷的嗓音静静响起。
“是我,我过来看看太子妃。”
洛寒霜的嗓音这么传来,殷君衡的神色骤然变得微妙起来,半晌,他眉头蹙了蹙,神色似乎有些隐忍地道:“仙长请进。”
洛寒霜进来了。
令人讶异的是,洛寒霜这次来没有打伞,也没有用法术给自己身上设下禁制。
这会,雪片落了他一身,披风自不用说,一头乌墨色长发上也尽是斑斑点点的雪渍,就连覆目白纱上都有些雪片缀着,看上去略微有些狼狈。
其实是因为洛寒霜今日动用灵力过多,下午回去调息了半日也没全然恢复,出门时又忘了带伞,便索性顶着雪来了。
见到这样的洛寒霜,殷君衡眉头微皱,还没说话,一旁的沈明玉就已经勉力起身,伸手脱下背上披着的披风,咳嗽了两声道:“殿下,你把这件披风给仙长换上,他的披风都湿了。”
殷君衡见状,连忙按住了沈明玉的手,又去一旁取了自己的披风,道:“你别乱动,我来。”
沈明玉这才坐会原处。
殷君衡拿了自己的披风,走到洛寒霜面前,将披风递给了洛寒霜。
洛寒霜道了一声“多谢”,就把湿透的披风给换了下来。
殷君衡看着洛寒霜换上披风,目光微动,就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仙长为何这个时候来?风雪大,路也不好走。”
洛寒霜微妙地嗅到了殷君衡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半晌,他静静抬起眼道:“我担心太子妃身上的魔气扩散,就再来看看。”
殷君衡正要答话,沈明玉却已经缓声开口道:“谢谢仙长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殷君衡:……
而这时,洛寒霜听到沈明玉的嗓音,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隔着白纱,沈明玉跟洛寒霜对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洛寒霜今日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太一样。
又过了好一会,洛寒霜道:“我可否看看太子妃身上的魔气扩散与否?”
一旁殷君衡脸色微沉,只道:“辜大夫已经看过了。”
洛寒霜微怔,旋即也未强求,就点了点头:“好。”
这下,倒是轮到殷君衡神色不太自然了。
他正想说两句话圆圆场,一直坐在一旁桌前静默无声的辜玉楼却忽然若无其事地开口:“仙长身上有伤,还是先请坐下吧,别站着了。”
殷君衡:?!
下一秒,沈明玉讶异和
担忧的嗓音响起:“仙长受伤了?是因为我么?”
洛寒霜眉头微蹙,薄唇微抿,显然也是有些为难。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也不想在沈明玉面前邀功……没想到辜玉楼就这么说了出来。
实在是……
可就在这一瞬,洛寒霜其实心里竟又莫名地浮出一些隐晦的念头——如果沈明玉知道是自己救了他,沈明玉会怎么对他?
可接下来,辜玉楼徐徐说出的一句话,又让几人紧绷的气氛骤然沉寂了下去。
他道:“仙长是昨天杀那些魔人时受了伤,不算大碍。”
殷君衡:……
洛寒霜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他莫名松了口气,可神色却些微落寞。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沈明玉在知道原委后,脸上不觉露出一点难过的神色,片刻之后,他问:“仙长吃过药了么?现在伤好些了么?”
洛寒霜静默了一会:“好多了,多谢太子妃关心。”
沈明玉听着洛寒霜这话,抬眼看向同他隔桌而立的洛寒霜,似乎有些失落和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本来送了‘福’字给仙长,还说想跟仙长一起守岁的,结果福气没沾到,反而连累仙长救我了。真是对不起仙长。”
此时殷君衡眉心不自觉狠狠跳了一下,只是隐忍未发。
而洛寒霜本来进来之后看到殷君衡的眼神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因为辜玉楼的一封信就莽撞过来,打扰了两人的氛围。
可这会,听着沈明玉这么一句话,再看着沈明玉关心担忧他时的澄净眼神。
洛寒霜忽然就觉得,他还是该来。
这一趟,是值得的。
于是,他直接忽略了一旁殷君衡的异样,也罕见地轻轻勾了一下唇,道:“不碍事,一点小伤罢了。”
看到洛寒霜这个笑意,沈明玉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也笑了。
旋即他就轻声道:“仙长若是还未辟谷,就过来一起吃点吧?菜还有很多,也有新鲜的牛羊肉,可以涮着吃。”
“就当是补上昨夜没吃过的年夜饭了。”
“年夜饭”这个特殊的词,一下子又勾起了洛寒霜作为凡人时的那些琐碎旧回忆。
原本他是想说,他已经辟谷了,不必这么麻烦。
但此刻,看着沈明玉温柔的笑颜,他稍许迟疑了一下,就颔首道:“好,我略吃一点。”
沈明玉展颜道:“那我给仙长盛汤?”
洛寒霜:“嗯。”
旋即他便径直绕过殷君衡,行到沈明玉身侧,默默坐下了。
殷君衡:……
此刻,一旁的辜玉楼适时地也伸出碗,冲着沈明玉淡淡笑笑:“好徒弟,给我也盛一碗。”
沈明玉怔了一瞬,眉眼微弯:“好,师父你先把碗放在那,我给仙长盛完了就给你盛。”
辜玉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