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脏兮兮的男孩晓南,那个教会我捉蚂蚱的高手,我们已经有十年没有联系了。在村里的暑假时光总是短暂,我们热烈地一起玩耍然后又不舍地分开。妈妈来接我回城里的那天,天下着小雨,他没有来送我。记忆中只有黎想、心音和奶奶三人,目送着我远去。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着他们逐渐变小、模糊然后消失的影子,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但也许分别才能让人快速成长,也是为了更好的再次相遇做足准备。我看着手里满满的玉米和玩具礼物,期待着下次见面的场景。但那时我没有预想到,我会加上晓南的账号。
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妈妈总算同意给家里配了台电脑,但也每次都看着手表控制着我的上网时间。那时网络是个绝顶新鲜的玩意儿,各式各样的小游戏、人物装扮和皮肤、炫彩的桌面壁纸……每一样都让我玩的不亦乐乎。那段时间在学校里讨论的,不是S.H.E的新歌,而是你的账号等级有几个月亮,大家都被这种新奇的交流工具所吸引,都想赶赶潮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开始摸索它的各路玩法。每晚9点我会准时冲向电脑桌,点开我的小企鹅,期待那一个个跳跃的头像。
那时我正和隔壁桌的一个小男生暧昧地聊着天,分享每天发生的新鲜事或者受到老师批评时相互安慰。我的账号等级,也快速地从只有三颗星星,逐渐升级为月亮,我满是自豪。记得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夜晚,我在等待好友上线的空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对面楼的灯光时亮时灭,天上的星星不见几颗,比村里的景象差远了。浮想联翩时,我回想起了去年在奶奶的屋顶,和晓南一起背着手躺在凉席上,数着天上的星座,听着他胡乱编着奇奇怪怪的故事。相较之下,城里的夜晚就显得单调不少。我感到有些凉意,抽了抽鼻子,盯回发光的屏幕。有一个没有头像的好友申请,从小喇叭的闪烁中传来,我好奇地点开。
本来还满怀期待地幻想着,说不定是哪个暗恋我的男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到了我的软件账号。但好友的备注直接破坏了我的惊喜,只有简单的“晓南”两个字,我晕倒。冷静下来之后,还是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虽然心里还在为他没来送我这件事耿耿于怀,但一想到能和他继续聊着天,就又开心起来。我向他发送了一个窗口振动,这下他可不能忽略我了。“我是晓南。”半分钟后他的消息传来,我迅速地敲击着键盘,“我是小鹿^^”训练多时的打字正好派上了用场,在发完自我介绍的信息后,我又添加了个可爱的表情。
我们聊了大约有10分钟,就听到妈妈洪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小鹿,今天的时间到了哈,快出来吃水果!”话说母命不可违,我看着没聊几句的对话框,心里很是不舍。晓南这家伙的打字速度也忒慢了!我气鼓鼓地在心里默念,想着看完他接下来的那句“正在输入中”,就正式关掉电脑。过了一会儿,他迟迟发来一句“晚安”。“晚安”这句消息的后面,带了个月亮的小尾巴,我“噗嗤”地笑出了声,心想这家伙的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嘛,然后退出了登陆。
什么感觉呢?当你和现实生活中的好朋友,再次在线上相遇,跨越了距离,又重新连在了一起。我一边嚼着切好的西瓜,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西瓜沁甜绵密的口感,充斥着我的味蕾。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快乐重新填满了胸膛。此前的误会在心上留下的阴影,已被重新联结的亲密感所取代,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次梳理。真想一直跟他聊下去啊~
说起来我俩的年纪,那时的我上五年级,比晓南大一岁。虽说他小那么一点,个头也在我之下,但思想的成熟度还是他略高一筹。在那个普遍用着非主流网名和头像的年代,只有他独秀一枝,头像是个土气的云彩。万年不变的头像,和至今我看到的,仍是一模一样。他的上线不太规律,一般会在周三的晚上偷偷地出现。这不,今天我已早早地在电脑前等着他了。
我在心里构思着想要跟他讨论的话题,一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早在和暧昧小男生聊天时消耗殆尽,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花,等待被重新点燃。心有灵犀般的,他今天主动聊起了那个缺席的送别,我收回先前计划好的话题,顺着他的思路听下去。
“那天没去送你,是因为村长生病了,大家都在干农活没人照顾他,我不太放心……”这段话我反复读了三遍,直到它将过去的回忆重新替代,我才终究释然。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缺席的,他可是我的小跟班呢!看着时间不早了,我匆忙构思了下回复,既想要显得真诚,又想抚平他的情绪。在消息框的文字打了又删除,来来回回地,让我有些扭捏和气恼。最终我下定决心,回了一句:“希望假期你能来找我玩儿~”然后静静等待着对面的回音。
确定的消息是两星期后出现的。因为期末考试结束,我在家里日日睡到自然醒,整天被妈妈盯梢,好不痛快。玩耍的时间变多了之后,也开始觉得上网也没那么有趣。但越是这么想,惊喜越容易降临。我熟练地登陆上去,翻看起朋友分享的生活动态,机械地点赞评论着。突然猛振了一下,是晓南来消息了,我第一时间点开。自从上次的冰释前嫌之后,我们的关系重归于好,我又变回了那个活泼主动的小鹿,咋咋呼呼的。
“下星期我会去趟城里,帮村长取一些订购的农用工具。”才看完前半句,我就尖叫起来,屋顶差点被掀翻。
“许小鹿!你声音小一点,女孩子不能这么放肆!”妈妈的怒吼声从客厅传来,我见怪不怪地继续蹦着。一想到能够再次见到他,我开始狂舞起来,接连几个夜里兴奋地睡不着觉。但归根到底,更让我兴奋的是再次打卡海洋馆。虽然小时候去过好几次,但每次总是还能发现新奇的地方,让我乐此不疲。
我们约定好在海洋馆的正门口见面,我穿着休闲的T恤和短裤,打着花朵状的太阳伞。正当我在地图上计划着先去哪个展馆时,一个身影悄悄走近。“嗨!”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身去,在我面前的,就是他。我俩的衣服颜色正好对调,默契地都选择了休闲装,莫名很搭调。我兴奋地扑上去拥抱了他一下,“好久不见啦!你还是那个小个子~”我使劲揉着他的头发,拉起他的手就往门口大步流星地冲去。
我们按照地图的路线顺序,一个不落地逛着,我的心思全专注在玻璃框后面五彩斑斓的各种海洋生物。有时也跟着团队的讲解员,认真学习海洋的生态,聚精会神。当我混进不知道第几个旅游团里时,我看讲解员的衣服很像晓南穿的那件,正要开他的玩笑,才发现对话完全没有回音。我四处看看,早不知什么时候和他走散了,我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任随人流把我带向前。不知保持着这种姿势多久,我听到广播里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许小鹿小朋友,许小鹿小朋友,你的家人在金鱼馆的入口处等着你。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和工作人员联系。”广播持续了三遍,我还在仔细玩味着广播台词里的“家人”字眼,就被一直留意的工作人员找到了,领着往金鱼馆去。
通向金鱼馆的路上,有一处隧道状的管道,透过海蓝色的玻璃,你能看到鲨鱼宝宝自在地游曳。虽然和工作人员一起,但她的脚步过快,我一个人走在管道里,不免有些害怕。我又加快了步伐,同时拉紧了她的衣角。但恐惧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我已经看到,在隧道尽头的正前方,是金灿灿的金鱼缸和水草,还有一个眼神坚定、从未游离的晓南。
还没等我走近,他就飞快地奔向我。不过,这次换成了他,紧紧地拥抱着我。“你可不能再走丢了,我着急死了!”一副理所当然又委屈的口吻,他捏了捏我的脸蛋,然后在我的手腕上戴了个响当当的玩意儿。趁他不注意,我借着金鱼缸透过的光线看了看,是一串绿色漆面的铃铛手链,只要轻轻一晃,手链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来就打算当做礼物送给你的,现在你就不会再走丢了。”我心头一热,大咧咧地笑着,又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刚才学到的新知识。足足说了十分钟后,话头才总算平息。我心满意足地向他炫耀着智商和记忆力,他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慢吞吞地反问一句:“你渴吗?”
我大跌眼镜,这人的关注点也真是奇怪。那些五花八门的冷知识竟然没有一个让他提起兴趣的,反倒是……不过连续说了十分钟,我得乖乖承认,确实有点渴了。从开始等他到来,直到现在我连一口奶茶都没喝过呢!我把地图凑近了看,想在上面找到卖奶茶的店铺,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室内的灯光,还是太暗了。
只听到一阵“沙沙”声,他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像魔术师变法术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矿泉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仿佛看穿了我,直言道:“奶茶喝多了,不好。”然后边说着边帮我打开瓶盖,直接递了过来,我顺势接过。刚放到嘴边犹豫着要不要喝,就听到他的方向传来“咕嘟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我俩连渴的节奏,都这么默契。我也放下矜持,豪迈地饮起水来。不同于奶茶的甜腻,矿泉水的味道很清甜,顺着喉管一流而下,直击干渴。原来,饮料的本质是解渴,而不是花里胡哨的配料和层层加码的营销。我下定决心,以后出门玩,就只喝水了。
铃铛声不时地传来,在我通过一个又一个场馆的拱门时,在我把脸贴着玻璃罩的外壳近距离观察鱼儿游动时,在我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的左手时,都暗示着我们距离的远近。但我的内心却没有暧昧时的悸动,反而很平静,像没有一丝水波纹的湖面,深不见底。
转了个弯,我们来到了海洋馆的最后一站——海豚剧场。我执拗地硬要坐在第一排,欣然地接受即将被淋湿的命运。我看着晓南,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但又没好气地陪我坐下来。第一排的座位,空落落的,只有我们两个小傻瓜。海豚也上下跳跃着,似乎在嘲笑着我们,水花飞溅。我看了无数次海豚剧场,但只有并肩跟他一起看的这次,才真正感受到自由。就像那些水花,没有归宿,也不属于任何人。
我不知道他在海洋馆到底学会了多少新知识,也不清楚他是否会像我一样享受被水花洗礼的乐趣。但唯一确认的一点是,当我每次回过头,总能和他的眼神直接对视,仿佛他已经看着我很久很久,穿越千年。“我是不是比海洋馆更有趣?”为了验证这个答案,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比海豚,倒是胖一点。”他无情地戳破了我的粉色泡泡,我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又问了他很多问题,都是围绕着同一个核心。我考察了他对于海洋生态和动物的理解、整体游玩的感受,但他总是支支吾吾的,跟我的频率完全对不上。此前构想的默契也消失一空,我有些落寞,一时不知道该开启什么话题。于是,路程的后半段,基本都是沉默。我似乎感受到了和他之间那个模糊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我们对于事物截然不同的理解,我们生活的背景和圈层……这些因素就像一个潜伏的定时炸弹,深藏在我们的关系中,但那时我只是稍有察觉,不足为怪。
我送他到市中心的火车站,茫茫人海中,他显得更加渺小。朴素的着装,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朝他挥挥手,心里咯噔着,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妈妈和奶奶的关系已经恶化,下个暑假已经给我报名了游学团,去参观史前的文化遗迹,但我全然不感兴趣。晓南看我有些低落,安慰地说着“下次见~不然线上见也行!”我被他逗乐了,心中的乌云散去不少,但我深知,这种线上网友的友谊,很难持续。
大巴吞吐着黑烟,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线。我重新收拾好心情,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风景依旧,甚至更加热闹,但也抵不过我和他沉默走着的那一小段。回到家中,妈妈看我心情不佳,大赦天下,特别允许我用一下午的电脑。我二话没说,打开聊天软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等到他下一次打开,就会发现这个惊喜啦——“很高兴认识你:)”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谢谢你喜欢我。”
和晓南分别后,我的生活又回归平静,还是日复一日地上小学做作业玩电脑。可能唯一不同的一点是,我们班里来了个新生。据说是从农村里上来的,我打听了一下,正好就是晓南住的隔壁村。说不定她也认识晓南呢!有了这层可能的联系,我主动跟她打起招呼来。在我的固有认知里,农村的孩子个个热情好客、勤恳务实,但这位苏大小姐却是个反例。面对我的热情,她根本不放在眼里,趾高气扬地,只和她认定的那些人说话。我向来人缘不错,在班里很玩得开,她的反应和态度,让我有些疑惑不解。
周四下午兴趣班课结束之后,我在洗手间里洗着毛笔,顺便洗净衣服上的污渍。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隔间里传来了这样的谈话:“那个许小鹿,真是冒冒失失的,我刚买的新衣服,就给她的墨水沾上了!”另一个声音又传来:“可不是嘛!我一早就看她不顺眼了,那么胖一个人,还总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真不害臊!”我刚想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隔间的门突然推开,刚刚对话的两人紧贴着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正是苏小小和她的闺蜜,场面有些尴尬。
眼看着事情败露,背后说的坏话完全被我获知,苏小小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蜻蜓点水般洗着手说着:“反正都听到了,也没什么,我们又不是朋友。”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既然话已至此,那就井水不犯河水,以后还是离她们远一点。我也哼笑了几声,拿起东西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从那之后,每回遇上苏小小,我都避开得远远的。直到两星期后,我们小组值卫生时,她突然笑靥如花地跑到我身边,甜甜地问道:“可爱的小鹿,你是不是认识晓南啊?”我拿着扫把,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相比之间撕破嘴脸的恶语相向,她这么一出,我看不清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她在等待回复的同时,也不忘对着身旁经过的男生们投去微笑,仿佛就像个天使。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只有我一人独醒,曾经看到过她的真面目。我依旧没说话,觉得有些反感地加快了拖地的节奏,真想快点回家啊!
她看着大家逐渐收工散去,又缓缓在我耳边放话:“你不准打他的主意!你不配!”生怕有人经过,她抛出这句话后又迅速恢复了那个标准的笑容,天真得不带一丝瑕疵。我仔细理解了一番,她所指的那个“他”,应该就是晓南。但,她怎么知道我们关系好呢?我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隔天见到她,她又恢复了对我冷冰冰的态度,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因为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和她奇怪的眼神,我上课的时候很难集中精力,好几次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口挠着,我决定去找晓南问问清楚。当天晚上,我登陆上线,晓南正好也在,我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班新来了个苏小小,你认识吗?”像是期待又不情愿得到那个肯定的答复,过了半分钟,他发来了消息,只有干脆的两个字“对的”。我的心态有些崩塌,除了我之外,难道他还有更好的朋友?比较心开始作祟,我阴阳怪气地追问:“你和她什么关系?她怎么对我爱搭不理的?”
“你平时让着点小小,她刚到新环境,多少有些不适应。”万万没想到,我曾经以为专一而稳固的小跟班,在这个决胜的关键时刻,选择了站在小小那边。我把所有委屈都吞了下去,默默地留着眼泪,慌忙下线了。
后来的几个星期我就像游魂一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妈妈看我蜡黄的脸色,不禁担心起来。经不起她的盘问,我向她倾诉起来,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妈妈听完了来龙去脉,待我情绪稍微平复一些,跟我讲起道理来。
“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你要学会接受自己在某个关系中可能不是第一位,但你对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都是。”妈妈耐心又温柔地抚平我的创伤,她让我明白了人之亲疏的道理,我突然开悟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在我和妈妈沟通前,她已经和晓南通过电话了。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妈妈的哔哔机号码,他的神奇能力太多,这只是其中一个。我和他很快重归于好,经过这次的小误会,我们的友谊反而更加坚定了。但我在学校的境遇,却没有因此而改变多少。
看我不为所动,苏小小越发地过分起来。她甚至开始怂恿那些在我身边的朋友离开我,加入她们的队伍。有时会故意制造一些事故,把责任直接推到我头上。但庆幸的是,和大家相处了那么久,他们都清楚我的为人,也不作细究。但她深知我的脸皮薄,时刻想找机会攻击我。
当时我的同桌是我的死党,我们桌子的中间没有传统的“三八线”,下课之后也常嬉笑打闹,苏小小多次想要插手离间都没有成功。那时的我们,对于男女生之间的差异还不能很好理解,有时玩笑开得比较大,但大家都不太在意。这天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苏小小不知道又动着什么小心思,她总是眼神往我的方向瞅着,似乎在等待什么机会。我小心翼翼地绕开她的闺蜜帮,硬是没让她们抓到把柄。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我和击球的搭档准备把器材收拾好,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如东哥,许小鹿说她喜欢你!”我眉头一皱,生怕如东听到这胡乱的闲言碎语,二话也没说,直接跑过去准备理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如东和我是好朋友!”我大叫着,近期所有的憋屈和愤怒全部爆发,我们很快厮打在一块儿。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击吓到,她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势,就被我扯来扯去,在操场上兜起弯儿来。但谁想到她瘦瘦的手臂,力气倒不小,回过神来之后,她也不服输地拽着我,嘴里依旧不改口地喊着同样的话。我心急如焚地,特别害怕如东听到那些话的任何一个字,但又捂不住她的嘴巴,形势僵持着,我俩谁也不肯放手。
这场闹剧直到体育老师来了才结束,他壮实的手臂轻轻一钩,我俩就被迫分开了距离。但我的火气未消,依旧不依不饶地向着空气挥舞着拳头。再看苏小小,真是“人中龙凤”。一看到多人围拢过来,她便迅速收起架势,娇滴滴地开始哭诉起来。
“我们本来开着玩笑的,没想到小鹿过于认真,直接要来打我……”一阵可怜的呜咽声传到我的耳边,我四处张望着,希望一个明事理的观众能够为我正名,但没有人站出来。看着我俩悬殊的身材对比,体育老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武断地让我道歉,我硬是没低头,我俩就被正式送到了班主任的手里。
我的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语文老师,人狠话不多,治理起班级那是一套一套的。她看着我俩因为打架而乱糟糟的头发,手臂上一道道的指甲抓痕,一改常态,亲切地喊我们坐下,听起事情的原委来。直到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推了推啤酒瓶盖般厚实的眼镜片,一声令下:“你们两个,都给我去罚站去!”先前温柔和善的面容不见了,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严肃的头儿。折腾了这么久,我俩也没力反抗,于是一前一后地被领了出去,面壁思过起来。
面壁思过的意义,除了每个人好好反省,更多的是留出空间让大家修复感情。但我心里压根儿就没这个想法,还是气不过。苏小小也没这个打算,她整理着自己凌乱的校服,也硬着嘴没服软。我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后来小学毕业。
在最近的小学同学聚会上,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谈起了当年这场闹剧。今日的苏小小已为人母,圆滚滚的身材,和当年内外不一、嚣张跋扈的个性截然相反,待人接物都有分寸。我和她隔着两桌的距离,不算太远,但四目相对时还是觉得十分生疏。等到酒足饭饱后,大家因为各自的事情安排逐渐离场,整个场子变得空旷起来。正当我也准备离开时,她坐到了我身边。
因为旧事余韵,我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她依旧保持着不输当年的微笑,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说道:“这么些年,我也想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对不住哈……”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心中的皱褶似乎被大风吹起,然后又隐入尘埃。
“都过去了。”我释怀地耸了耸肩,朝她笑笑。经过多年的风霜与磨砺,我们都变成了愈发成熟的大人,不得不与往事握手言和。她似乎还想开口,看着我默默思考的样子,又把话吞了回去。我们之间没有谈论那场鸡犬不宁的打斗,没有争辩是非,甚至连那个记忆中闪闪发光的男孩,也并不曾提起。但晓南还是始料未及地,再一次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们公司最近正在负责一个扶贫的项目,主要针对偏远地区的乡镇小学进行支教援助。这个项目在我大学的时候开办,很难申请到名额。为了社会实践学分,支教项目一直是学生眼中的香饽饽。没有奔赴贵州山区给大山里的孩子上课,一直是我大学未了的遗憾。现在,正好借着公司的名义,再次参与进去,我比往常投入了更多的热情和精力。
分给我的项目角色是主要联络人,联通学生和山区小学的老师,进行需求的对接和培训。学生的部分比较容易管理,利用大学的人脉和资源,我很快和学生组织取得了联系,就差山区的部分了。感谢数据化工具,我借助微博的多层联系,终于拿到了山区老师的微信。当我准备添加好友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这人的头像,竟是一朵白云。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我自我安慰着打消了内心的疑虑。我发送了好友申请后,因为迟迟没收到回音,也就把这件事情搁浅了。周末的上午,当我正在繁忙地计划项目预算时,手机“嘟”了一声,对方有回复了。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期,从我发送添加好友那天起,已经第5天了,这人真是沉得住气。都什么年代了,回复别人的消息竟然要延迟这么久,我翻了个白眼。碍于工作需要,我还是耐心地跟他开场,迅速粘粘好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息,然后又重新投入到手头上的计算中来。
“我是晓南。”这句短促而有力的话并未完全淹没在我的消息大军中,反而因为强烈的对比而凸显起来。我认真地读着,该不会是他吧?!
我少有地发送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然后发出一连串惊呼,只见对方“正在输入中”,是他准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打字慢的特点还是没变,不需要其他证明了。自从高中和他赌气断联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只听说他后来去城里打工,靠着自学考上了大学,至今都是村里的一段佳话。上次回去参加心音的婚礼时,我还听着临座的婶子用这个段子激励孩子用功读书呢。时过境迁,这回他摇身一变,名片正式更新成了云南山区的音乐老师。
“好久不见。”他的消息又陆续传来,似乎我们之间还如昨日般紧密。但这句原本应该由见面说出口的话,我却觉得有些刺耳。于是强行扭转了话锋,回到需要讨论的正事上来。除了项目预算,还有人员设计、交通安排和课程规划等一系列细节需要落实。正当我焦头烂额之时,他提出简化操作流程,人员和课程可以按照其他学校的标准来安排,交通的部分就交给专业的第三方合作机构。梳理清楚了思路,剩下的事情就轻松多了。
敲完了最后一行项目计划书,我瘫坐在扶手椅上。但总的说来,因为他的积极参与,整件事情变得容易不少。我又想起那次海洋馆之约,有他在,真的不需要担心太多。晓南对于我来说,在成长的任一阶段,带来的都是踏实和温暖。我心头一热,对本次合作的项目又充满了更多的期待。从经理那里了解到,我也需要跟随学生团队一同前往,我的内心开始有些忐忑不安。高中那次不怎么愉快的“分手”,具体的原因我已记不太清,可能是因为线上沟通方式的距离感?又或是苏小小的横插一脚让我们之间出现了间隙?在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当我好奇地打开许久未用的软件,尝试从我们聊天的字里行间中寻找到线索时,却发现毫无头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的工作依旧繁忙,但所幸学生志愿者团队的进展喜人。“就当给自己放个暑假!”经理走进茶水间,肯定了我的工作状态,也为后续项目的开展定心。“保证完成任务!”我嬉皮笑脸地说着,但内心却清楚地知道,这场旅程的意义,注定不一般。
香农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出我的行程,好奇地围着我转,一会带我逛街买各色波西米亚风格的连衣裙,一会领我做全身精油按摩。她高举“自由万岁”的口号,为我的行程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心安排着。这个姑娘,自从大学认识她以来,就没看她哪次这么兴奋过。看她蹲着准备帮我合上行李箱时,还是忍不住叨了一嘴:“怎么感觉是你要去云南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慢条斯理地回到道:“你也不想想,从入职以来,这是你唯一一次的正式休假,工作狂!”一轮吐槽下来,我败下阵来。不过仔细想想,为了尽早实现创办自己品牌的梦想,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昼夜不停地工作着,丝毫没有松懈的时间。除了云南,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地方我也没有探索过,朋友圈好几年只有清一色的业务推送,生活内容十分寡淡。和我截然相反,香农是不折不扣的社牛狂人,爱好各种户外活动,飞盘、露营、徒步样样不在话下,身边的男生换了好几拨。细腻的情感和的极高的情商,是她区别于我的关键。但我们也因此互补,成为了不折不扣的闺蜜。但我深刻怀疑,她对于此次出游极度热心的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听后续的故事。那个高中时期莫名中断,又可能再续前缘的故事。她两眼放光地打量着我,我三两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用魔法打败魔法:“我俩之间,不会有啥的,放心!”
“干柴烈火,我看难哦~”被她这么一激,我的血液在狂躁地流动,开始追着她在屋子里四处跑着。“看我不捉到你,哼哼……”
眼看着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手头上的收尾工作也进入了倒计时。除了香农还是像只小蜜蜂在我周围转悠,帮我操持着行李和攻略,我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我每天忙于安排学生志愿者的行程和项目细节,和晓南的线上沟通也只限于工作,根本没心思聊其他的内容。按照项目计划表,学生志愿者将由团队负责人带队先行出发,而我则单独出行,省去了不少过程中的麻烦。我坐上了开往云南的高铁列车,一上车就呼呼大睡,窗外的风景错过了大半。
列车滚滚向前,周围的声音虽小但无法忽略,我的睡眠里夹杂了不少其他片段。迷糊之中,列车员售卖盒饭的吆喝声、隔座小孩子踢凳子的“哒哒”声、列车呼啸进入隧道的穿梭声、间隔性报站的广播声,声声入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不自觉翻了翻身子,开始做起梦来。
我又穿越回到了那个静谧的夜,浑身滚烫难忍,但手臂处却异常清凉。我困难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小个子,衣服乱糟糟的,正在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耳边接着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几声密集的步伐紧跟其后,奶奶这时映入眼帘。
“40度!天啊!”一阵惊呼击中我。
“晓南你别慌,咱们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就都没事了”
“最近流感这么厉害,不会是……”
一阵静默。
“啪”地一声,木门直接被拉开,有人冲进了夜里,而我还在原地。身边的人都消失了,我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所有的人都想着逃离。黑夜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很久,我还是一个人,独自躺在狭小潮湿的木床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没有童话故事里英雄救美的浪漫情节,只有一副瘦小的身躯。我将保持着这个姿势,和无边的热浪作斗争,没有队友,只有一个空缺的位置。
列车换轨的摇晃,把我从梦境拉回现实。我一身冷汗,身边的乘客还在熟睡,车内的灯光昏暗,但我却异常清醒。由于工作的疲惫,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到天亮,已经好几年没有做梦的经历了。这个深刻的噩梦,和我记忆中的真实相差甚远。但我明白,晓南曾经的缺席确实烙印在我的心上,成为了不可忘却的遗憾。趁着这次见面,看来得好好“欺负”一下这小子才行。离终点站还有50分钟,我的手机振了一下,他发来了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来接你”,但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冲刷了噩梦所带来的不安和恐惧。“好啊!”我发了一个笑脸,一扫此前的阴霾。
我等待着大批乘客先下车,虽然以我的身材可以以一抵三,但还是乖乖地坐在原位,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出口走去。他还能认出我吗?我看着过道的反光镜里的自己,身材几乎是小时候的三倍,脸也圆乎乎的,清秀风格的五官早已无影无踪。默默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为了工作而来,就拿出点职业素质,把项目做好。我暗自给自己鼓励着,又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出口处已有很多人在等待,有些举着欢迎的牌子,还有热烈的拥抱。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四处张望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带着行李箱原地转了个圈。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高个儿男生,我以为这就是晓南,准备伸手打招呼。却听到对方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嗨~美女,你要去哪儿呀?我们提供出租服务哦~”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正要准备接过我的行李,我下意识地推开他,“不用了,我在等朋友。”然后飞快逃离了现场。
我拿出手机,才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我在出口对面的马路等你。”正想责怪晓南的脾气又瘪了下去,原来是自己漏看消息了。于是快速地朝着出口飞奔去,把人潮留在身后。
这回见到的才是真人。他穿着一条灰色的棉麻上衣,白球鞋的侧面沾有些泥土,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蓬松。整个人状态非常松弛,和我的高度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没从刚才的认错事故中回过神来,我的面部表情十分僵硬,带着戾气。
“看到我,就这么不情愿啊?”他直入主题,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没有!明明是刚才……”
他笑着没说话,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辛苦了。”我有些感动,也连连惊叹着我们各自的变化。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他的性格里似乎多了一分坚毅和气场,自带走路生风的氛围感。这次角色对调,由我紧紧地跟随着他,我还没完全适应这样的变化。仿佛又感受到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巨大差距,我低着头看着不那么平坦的路面,思考着相处的办法。他却放慢了脚步,主动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全然不理会路人经过我们时投来的诧异眼光。和他相比,我是整条路上分量级的存在,一步一个响,引来很多姑娘的侧眼旁观。换做是任意的场合,我和他在一起这个画面,多少有些不和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帅一……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相反的词汇都能够用来形容,现在的我和他,在这个公共空间里的我和他。
我开始有些不自信起来,这个陌生的感觉迅速充斥了我的胸腔,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看我走得越来越慢,再一次打破了僵局:“是不是要我背你啊?会不会很累?”他的温暖变得更加触不可及,即使放在我的面前,侵入我的思绪,我还是抓不住那双手。
我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着他。我们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拉开了距离呢?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我的记忆回到了高中他来城里看我的那天,我决绝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晓南,我和你差距太大了。我会考大学,过我的人生。而你,选择了农村这片土地。”时至今日,这句话虽然已经褪色,但杀伤力却巨大无比,我为自己曾经造成的伤害感到无地自容。现在看来,年幼时期的那些冲动和稚嫩带来的伤口,会被更加残酷的现实抚平,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我开始专注起更为内在的东西,不是晓南或者我的外貌,而是那个本质的、永恒不变的东西。也许也许,我们的本色是一致的,这就是可能重新把我们连接起来的关键。
“学生们都到了么?”我明知故问地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回答我的白痴问题。
“当然,就等你啦!”他还是那么的温柔,像一弯明净的月亮,笼罩着我的小世界。
在三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来到了着方圆十里内的唯一一所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家空瓦房拼凑而成的院落。虽然屋顶的瓦片稀落,房间内部倒布置得简单明亮。学生一共有20名,都是家住附近的孩子,他们大多没接受过正式的教育,日常用方言交流比较多。
一看到外面前来的人,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我,有的还站在门外偷偷往里面张望着。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个情景,行李箱里也没准备礼物。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些孩子,我只能紧跟着晓南,他便做起了我的翻译。在聊天中我才知道,他在这儿教书已经有三年了,学会了本地人的方言,主要教普通话和音乐,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学校的教学安排在周一至周五,周末放假,但晓南一般会领着孩子们去到镇上逛逛,开开眼界。
有了晓南的引荐,我的身边很快就围拢了一批学生,他们摸摸我的衣服,碰碰我的行李箱,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也许是看出了我和他关系的不一般,有个短发大眼睛的女孩子大声地问了一句:“晓南老师,你们是在谈恋爱吗?”她的问题,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我还一知半解地被蒙在鼓里,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翻译了过来:“这姑娘,在好奇我俩的关系呢!”说完,他就刷的一下脸红了,这让大伙更起劲了。我只是笑笑,不忍心抢走她们心头最爱的老师,于是摆摆手,才打断了他们想要追问下去的好奇心。
送别孩子们,在短暂修整之后,我躺在山间的一家民舍里昏昏大睡起来。和城市的快节奏生活截然不同,这里连风,都是那么悠哉。空气的质量根本不用说,每天都是澄澈的蓝天,偶尔有急骤的雨水,倒也很快就放晴。我难得睡了一个长足的好觉,全然不理会已经爆满的微信消息,开始慢悠悠地整理起行李。我睡眼朦胧地,摆弄着行李箱的密码锁,只听见“咔哒”一声,塞得过于满当的箱子“嘭”地一下炸开,我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如果用艺术的方式来描绘,在我面前的,是一副色彩纷呈的画卷。但其中的很多部分我都不熟悉,由于时间匆忙,大部分的衣服都是香农替我安置的。
我用手勾起一件件印花的连衣裙,手感非常舒适,但是过于性感了啊!再往下翻翻,竟然没有一套休闲装,就连睡衣都是V字领的。香农这姑娘!我得找她好好算账!我愤怒地拨通了她的电话,但她似乎已经提前料到了,在我开口前就抢先说:“不好意思嘛~我这不是想让你打扮得漂亮一些,促进你俩的发展嘛!这么多年了,为了你的幸福,我操了多少心呜呜呜……”看她佯装柔弱的样子,我的气恼又憋回了心里。挂断电话之后,脑子里一片嗡嗡声,看着眼前的行李箱,我呆若木鸡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下周就要正式开课了……
在我神游时,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房门,刚开始我没注意,直到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我才回过神来。“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吗?”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一脸惊讶地盯着凌乱的行李箱。我慌忙合上盖子,但几条波西米亚风长裙的裙角还是露了出来。他叹了一口气,“走吧,正好今天是镇上的集市,带你去逛逛,顺便……”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推搡着他到门外。
“稍等我5分钟!”
“好的小姐,再下遵命!”
已经没力气跟他贫嘴,我胡乱拿了根皮筋扎了个简易的马尾,拎上皮包就出门了。说起来,这还是第二次我跟他去集市呢,小时候镇上卖菜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这次说不定能制造些新的。我开始憧憬起来,不知道这边的集市,会和小时候的相同吗?
我们坐着村民的拉货卡车,很快到了镇中心。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很多摊子的好货已经卖了大半。摊主多半是老年人,他们带着自家采摘的蔬菜、中草药,或是编织品、扎染布前来,量大且实惠。还有的摊子卖着特殊腌制的鱼和肉,各色竹筒糯米饭的味道,从街头飘到巷尾。我对这个地方的好感,又多了不少。不少游客也慕名前来,他们大多是假期旅游的学生,在忙着跟摊主砍着价。摊主们大多淳朴热情,耐心回答着各样的问题。极少会催促顾客,比较佛系。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摊位,我津津有味地物色着小玩意儿,不禁留意到这条街上许多女孩子头发绑上了彩辫。在金色的阳光下,彩辫的元素和黑发完全融合,显得灵动又可爱。我好奇地跟在其中一个女孩的身后,差点又再次跟晓南走散。
为了不让戏码重演,他在儿童摊位买了一个气球,紧紧地绑在我的手上。红色的气球高高地飞着,随着我的移动不停变换位置,但无论我在哪个角落,他通过气球一眼就能找到我。这就是气球的意义吧~转悠了一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编彩辫的摊子,好奇地看着心灵手巧的摊主阿姨在挑选彩线。其中一个顾客已经编好了辫子,正在直播展示着呢!我小心避开手机镜头,沉浸地看着阿姨开始创作起来。
晓南这时也赶到了我身边,只听见他熟络地跟阿姨打起招呼来。他也真是神奇,可能是来往多次联系密切的缘故,这个集市上的多数摊主,他都挺熟悉。这个编彩辫的阿姨也不例外,甚至在知道我是他的朋友之后,还提出免费给我编个造型。我当然乐意啊!不过我的头发毛躁,估计操作起来不太容易。她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让我先去挑选喜欢的颜色,然后抓紧了手上的进度,当前的作品即将收尾。
我从十八色的彩线框中选出了紫色和银色,紫色是我特别喜欢的颜色,源自它“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描述。银色是为了搭配选取的,我看着上一个女孩乐呵呵地拍起照片来,便乖乖坐在竹凳上,等待着魔法的再次显现。这时,一阵欢快的铃声想起,摊主阿姨停下手中的活儿,接过电话,那头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催促着她回家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一趟,学校的老师来家访了,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给忘了!”说完她把我挑选了半天的彩线塞到晓南手中,“晓南你来,上次不是学了挺久的嘛,应该没问题!”
“可是阿姨,我……”
摊主迅速地拿上钥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离开了,只剩我和晓南两个人呆站在原地。
“你会这个?”我将信将疑地把眼神投向他。
他迟钝了几秒,看着摊主已经把我的头发脉络捋顺,便拍着胸脯保证道:“应该没问题!”说完他便上手在我的头上捣鼓起来,我坐立难安地挺直腰杆,似乎以为只要保持好这个姿势,头发造型应该就会正常。五分钟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我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但他却还没有结束的样子。
“差不多就行了,我有点饿了”我打了个圆场,害怕最后成品过于糟糕他的面子挂不住。
“可以了!”兴奋中又夹带点骄傲,我的发型师终于完成了他的处女作。
我飞速冲到镜子前,把编好的部分甩到前面,细细看着。确实有那么点东西,跟摊主传统的手法不同,晓南自创的造型比较独特,两色的部分没有各自为营,而是协调地缠绕在一起。交相呼应般地,我的头发看起来富有光泽,一半是因为梳理,一半是因为造型的加持。我满意地点点头,回想起那个酥酥麻麻的拉扯感,和海洋馆之约时,他在昏暗的金鱼馆内给我戴铃铛手链的那一刻,似曾相识。
“我的手艺还不赖吧?”他两眼放光,期待着我的回应。
“也就那样。”我口是心非地回答着,内心喜悦的小火苗上蹿下跳。他是我见过手艺最巧的男生了,甚至比我自己还要细致,这点从耳鬓的珍珠装饰边夹可以看出。
“你这人要求可真高!走吧,吃东西去~”
他不提醒我,我都忘了还没吃午饭这回事,可能已经有点饿过头了。我迅速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想到香喷喷的糯米饭,我就按捺不住了。晓南一路领着我来到交错的巷子口,有一家隐蔽的地方饭馆坐落其中,里面已经坐着七八桌客人了,大多是本地人。他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点了一锅菌菇汤,我们便坐着等。
坐着干等也不是办法,我一边用桌上的干果饱腹,一边在想如何开口跟他聊聊心音的婚礼。看着瓜子果盘即将见底,我擦了擦手,准备开启话题。
“心音的婚礼,你怎么没来?”我直切主题,绝不拖泥带水。
“通知的晚了,答应带孩子们去游学,没赶上。”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遗憾,眉头紧皱了一下。
“那封信……”
“其实是写给你看的。”没等我说完,他急切地说出了实情,仿佛心口的大石落地,整个人状态轻松了不少。
这次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对他的坦诚相告,我的大脑高速运转,还没将信息全部加工完成。完全不给我放松的间隙,他又丢下了个重磅炸弹的消息:“那些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正好这个时候,我们的菜端上来了,不然我还要继续呆若木鸡地坐着,像个木头人。说实话,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他的那封信的主要内容,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时隔多年,还是让我的内心泛起了虹光。
很久前就听说云南的菌菇鲜美,这次品尝果真不一般。各类营养丰富的菌类在浓厚汤底的滋润下各显身手,汤头的味道丰富而鲜嫩,怎一个“绝”字了得!我心满意足地吃饱了肚子,把先前他的话暂时搁置,准备再去集市上逛逛添置一些合适的衣服。
下午的摊位更加热闹了,人流络绎不绝,一些新摊子也已开张。我找了一家素色衣服较多的店铺,仔细挑选起来。整个过程晓南都耐心地陪伴在身边,时不时给出他的意见。在比对了半个多钟头后,我敲定了5件棉麻的衣服,准备问店主要XL的尺码。
“不好意思姑娘,这是我们家最大号了。”店主有些尴尬,她来回搓着手,似乎怕冒犯到我,小心翼翼地说着。
我无助地站在原地,这种情况的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处之泰然地准备将衣服挂回原地。晓南一把拉住我的手,似乎在寻求折中的解决办法。
“您这衣服的料子,能卖给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