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时,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新的转变。为了锻炼我独立生活的能力,也为了减轻爸妈家庭的负担,我开始了漫长的住校生涯。一想到可以摆脱妈妈的魔爪,放肆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我满怀着期待的心情入住了八人间寝室。室友是本班的同学,我和她们的关系十分融洽,日常的接触也更多了一些。我们按照规定的作息开始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刚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念爸妈,但这都被丰富的住宿生活所冲淡,我的适应良好。
为了定期监测学生的健康,学校会在秋季组织一年一度的体检。除了班里个别女生会在抽血时假装晕倒,调皮的男生会借着驱虫药的名义请假休息,其他的一切照常进行。对于体检,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在学校吃好喝好,还能偶尔吃点小零食,我的健康应该毋庸置疑。我们兵分两队,由班长和生活委员各带一队,开始了从视力检查到肺活量测试的大小环节。为了打发排队时的无聊,我好奇地看着医生操作着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械,专业且认真。特别是白大褂的形象,让人油然而生对医生的职业好感。
这算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正规完整的体检,虽然嘴上毫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放不开。体检的项目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顺序来安排,我倒是把测量体重这一项放到了最后。眼看着前面的女生即将收尾,我脱了脱鞋,小心翼翼地站在面前的铁称上。刚一站上去,灵敏度极高的指针就快速地晃动起来,我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指导员的记录和指示。
“有些超标了啊~”她半开玩笑地说。
看似漫不经心的无心之词,音量虽然不大,但却引来了哄堂大笑。“你是猪吗?”我的死对头苏小小起了头,她的姐妹帮一群人又开始起哄,我有些无地自容。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我没办法据理力争,没力气反驳她们过激的言论,只是默默地走下称回到原地,穿好鞋子,低头看着地面。我想到了那些在屠宰场等待过称的动物们,想到了猪肉上的红蓝色质量印章,默默流下了眼泪。让人更可气的是,从那天之后,我的身上又多了一个外号“猪妹”。苏小小传播消息的功力,让这件小事迅速扩散,引得众人皆知。
现在回想起来,在我幼小的心灵投下自卑的种子、并在伤口上继续撒盐的片段,这能够算是其中之一。体检的经历,也正式纳入了我的黑名单,成为了一段我不愿主动提及的历史。这种被动标签化的遭遇,给我的校园生活投下了沉重的阴影。没当一个“猪妹”的声音响起,我又被拉扯回那个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体检室,那个冰冷冷的体重秤,那个岿然不动数字的场景。他们仿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我,过往苗条身形的一去不返,过往生活记忆的封存和那不甘的“屠宰前”的眼泪。
那次事件之后,我的性格也发生了转变。从活泼爱打闹的张牙舞爪,变成了腼腆安静的“听话”少女。妈妈对此没有过多干预,倒是觉得我开始有了女孩子的样子。但我的内心破碎,无人可知。我开始了一个人的住宿生活,不再热烈地参与集体活动,不再追逐在男生后嬉笑,而是一个人走走停停。风是我的听众,花草给了我陪伴,我也许不那么孤单。还记得每周五回家的校车里,充满的是对回家的渴望和归属,一路上都是大家的欢声笑语。我强勉着自己加入这起哄的人群,但车停到站,我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最后总是形单影只。我远远地望着大家成群结队的背影,心中没有羡慕,也没有暗自神伤,只是更加关注起环境中的一切。
今天的凤凰花开了,横在路中间的警示牌倒了,我的魔术贴鞋子有些脏了……除了考虑穿着时的省事,这种魔术贴一脚蹬是我的最爱。它不但避免了费劲弯腰穿鞋的麻烦,还省去了系鞋带的烦恼,我可以轻松地来去自如,不受拘束。
这段专属于一个人的时光,养成了我凡事喜欢自己扛的性格。不再是“猪妹”,大家更喜欢用“女汉子”称呼我,仿佛是对我能力的认可和惊叹。在我的人际交往中,也更倾向于一个人成事,即使是亲密的伙伴,也隔着体面的疏离,与人不亲。
这个精心保持着与人距离的习惯,直到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这是一种顽强的自我保护机制。由被人伤害的经历所起,对周围事物产生不信任感,通过保持距离这一方式让自己能够安全地呆在舒适圈中,独自而孤单地生活着。我的这一习惯,直到一次偶然的地铁经历,才彻底扭转过来。
地铁是我日常出行的主要工具,它的神奇之处在于,提供了机会让你和无数陌生人得以相遇,虽然大家互不相干也极少联结在一起。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极为恐怖,有的拖鞋被踩掉,有的早餐包子被压成肉饼,还有的蓝牙耳机掉落某一只……这些经历,构成了地铁故事的集锦,让人哭笑不得。我赶在了晚高峰前坐上了回家的地铁,今天工作任务多,我游走于各个部门之间,脚有些酸疼。我懒懒地倚靠在车门处的铁杆上,随着列车摇摇晃晃。
车厢里的乘客不那么多,但座位倒是挺满的。年轻人低头刷着手机,中年人发呆沉思,老年人似睡非睡地歪斜坐着,一片安静。耳边除了列车进站时的广播和呼啸而过的过道风,没有其他的干扰。列车即将到达市中心换乘枢纽,我侧过身子,准备给即将上车的乘客让出足够的空间。眼尖的我瞥到了身旁座位上的大叔即将下车的起身动作,也开始绕过去,打算抢占这个休息位,我实在太累了。列车门齐刷刷的打开了,一窝蜂乘客涌进来,我动作有些跟不上,眼看着座位即将被占!突然,一位穿着卡其色皮衣的女生绕过了重重阻碍,径直来到了座位前,我没戏了。
“要不,这个座位让给你吧~”她一开口,我就感受到了反差萌,软糯的嗓音和冷酷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立,我双眼放光。
“嗯嗯嗯嗯嗯!”这时候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我慢吞吞地走到她的位置,顺势坐下。我向她投去感谢的目光,她只是笑笑,好像习惯了这种报答。
列车“哐当哐当”向前开着,不知又过了几站,车内大批乘客纷纷下站,座位慢慢腾出了不少,我的左边就有一个。我主动喊她过来坐,看她那双铆钉黑色高跟靴子,似乎也不那么舒适。她连地跳了几步,安稳地落在我身旁的座位上,这回换她跟我道谢。列车继续向前行驶。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过多交谈,她忙着手头的事情,似乎正在就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和对方沟通,而我则仰头大睡。但有一点是比较清晰的,她的体温顺着我们紧挨的裤子传到我这里,特别是列车进站刹车导致身体重心倾斜的节点,热度快速蔓延。与往常不同的是,我没有刻意避开,比如收紧我的双腿或往右边的空间硬挤,而是欣然地接受这个安排。这份陌生人的温暖,通过冰冷的铁质靠椅传递,是一种无声的联结。她的态度与我一致,没有丝毫的疏离,而是顺其自然地依靠。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暖的依靠终有结束。她在我前三个站下了车,下车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着再见。后来,她的空位被一位高中生占了,但那透过衣服随着列车行进传来的阵阵温暖是那么真实,余意未散。而我与人刻意保持距离的习惯,也从那个相遇开始,有了改变。不再固守自己与他人空间上的界限,而是适当地融合,合二为一。那个卡其色皮衣的酷女孩,功不可没。
在我的住宿生活中,另一个关键人物是范总。他可以说是我的男生版本,我们拥有着同样的体型但却截然相反的境遇。他是万人迷而我是孤勇者,他是混社会的小头头而我是中正派的教官。我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可以用天和地来形容。
范总人个头不高,属于矮胖的类型。因为个性洒脱和绝对的义气,在年级中比较出名。我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他上课总趴着睡觉,而我总是认认真真地听讲,作业绝不借他抄。有时他兴起,也会撑着眼皮听一会课,又或者跟旁边的“小弟”讨论每晚的计划,一副大boss的样子。如果讨论的声音干扰到了我,我就会一个拳头锤在他的后背,他就倒吸一口凉气,但秉持着不欺负女生的原则,也拿我没办法。我和他说不上是朋友,但绝不会是敌人。他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特别亲密。但只要大家需要他的帮忙,他会第一个冲在前头,我的事情也同样如此。
在逐渐接受了我特立独行的个性之后,他总是善意地为我留出个人的空间,不总是来打扰我。从未幻想过他对我能带来好的影响,但每回说的话总会在不经意间兑现。这不,集体跳绳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班里的男女生按照桌位排序,一组两个人,共同在绳下做着花样动作,非常考验默契。除了男女组合,女生之间也会单独跳一个长龙,这两种花式就是我们班参赛的重点动作,大家丝毫不敢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