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期间,我做了不少的兼职。兼职的工作,说来主要是体力活,活动忙的时候连水都顾不上喝。夏天顶着酷暑,冬日耐着严寒,并不是人人都能胜任。不过我也因此,攒下了不少零花钱,可以自由地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和美食,不需要家人过多的干预。为了在冬天能够在跑兼职的时候暖和一点,我斥巨资买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短短的,只有上半身。乍一看平平无奇,如果你离的稍微远一点,就能看到它的独特之处。在阳光下时,这件衣服的细致纹路就会显现。螺旋状的反光丝线,布满衣服的背后,人穿着它跑动起来,就是一道行走的光线,五光十色。
之前在学校里穿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室友数落着:“白色太显胖了,也不耐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看着她们穿着沉闷黑色的外套和大衣,再对比起自己身上炫彩的光条,也不觉得这些声音刺耳。有一次晓南拿出我衣柜里尘封完好的衣物袋,再次把这件羽绒服拿出时,他像所有人那样感到好奇,但第一次这么问我:“这件衣服看你经常穿,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啊?”
“穿着它时,我好像处在一个洁白的大贝壳中,被温柔地包裹着。”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那些所谓的“显瘦”,在我眼里,都抵不过它反射出丝光和绚丽色彩的万分之一。它是那么独特,我从未在任何场合看到过第二件同款,所以意义更加非凡。
记得有一个冬天,我在贝壳白羽绒服的保护下,做了一整天的玩偶兼职,直到晚上八点才坐上返校的地铁。因为体力有些不支,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地铁的下一层时,正好错过了上一班列车。但还是本能地走到第一节车厢的站台上,倚靠着墙壁,无声无息地等待着。这个位置是我的最爱,当列车即将进站时,从隧道的深处会先传来铁轨碰撞的声音,然后一阵穿堂风拂来,发丝愉快地飞舞。你再耐心等待一会,就会看见迎面而来的列车远光,和那阵风一起,照亮你的世界。这种等待黑暗被远光驱散的体验,只有在第一站台的位置能够获得,它是我平淡生活中的另一个小确幸。
等了没多久,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下一班列车正如我的预测,到达了我的面前,我上了车,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着,眯着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似睡非睡间,我做起了浅浅的梦。白天发生的细碎片段此刻摆脱了理智的束缚,全然潜进梦里,让人猝不及防。时隔半年再次进入梦乡,我痴迷地演绎着,不愿醒来。但现实的力量还是过于巨大,我被一阵细密的交谈吵醒。因为从起点站直接坐到终点,我不慌不忙地,打算继续回笼。但几个高中女生的谈话吸引了我。
“真羡慕你啊,怎么吃都不胖!”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开口了,心有不甘地说着。
“我倒还羡慕你呢,你吃东西津津有味的,多好啊~”另一个酸溜溜的语气回答道,让人猜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紧接其后的是一阵指甲抓挠塑料纸板的声音,有些让人难以忍受,我不得不睁开双眼,打算制止这个声音的制造者。但当我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羊羔毛大衣、手里紧攥着明星人形立牌的少女时,我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虽然身材壮实,但她在精神上是那么弱小,在她们之中,默默承受着话语中的无形压力。人形纸板上的那一道道抓痕,是她对于身材歧视的无声反抗,没有多说出一个字,但却又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小腿的青筋鼓起,似乎随时准备好了逃离,远离这无孔不入的偏见陷阱。她的鞋子倒挺可爱,两只黑眼圈的小熊猫,默默无言地守护着她,带给她力量。她身上那有些厚重的大衣,不知会不会成为她前行的负担呢?想起了自己穿着笨重毛衣行走的劳累、逆向对抗身体重量的步伐,我有些心疼,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了共同的我们。
但少女的烦恼总是转瞬即逝,她们一群人又嬉笑着下了车,那个女孩的顺序在最后,高高的马尾辫神气十足地扬起,步伐自信而坚定。但我很肯定,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主流同伴的不同,在身材焦虑话题的讨论下,显出社会化的弱势。那个附加在她身上的标签,彰显着主流审美下女性对于自身身材的看法,我由衷地希望她能够顶住这些外在的声音,专注地做好自己。就让那高高的马尾,继续扬起吧!
在后来我和香农的闺蜜夜谈中,有关“身材焦虑”的话题被无数次地提起,讨论十分激烈。香农一贯坚持自己的主张,强烈抨击着社会上对于肥胖人群负面不善的评价。她悉数列举着国内外的案例,强化着自己的观点和依据,颇带有几分女权主义的色彩。说到动情之处,她也会潸然泪下,即使自己是这种偏见下的幸存者,没有实际遭受过那些不公的眼光,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为了边缘人群发声。她总是会在最后,有些遗憾地对我说:“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该有多好,这样在面对那些不善的眼光时,我就能做你的守护者。”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就会生出一股暖流,她可真好!但有时当她有些偏激上头时,也会极力主张我用猛烈回击的方式“让他们好瞧”。我总是耐心地安抚她:“生活总是公平的,他们过得也许不如人意。”好像她才是那个因为身材流言受伤的人,我有时扮演着大人的角色,跟她说着一套套道理。她只怪我好心,嘴上嘟嘟囔囔的,估计也没服气。
除了我们,社交媒体上也逐渐有更多人站出来,表达自己的心声。无论是作为哪一方,身材焦虑或相貌焦虑的经历者确实不在少数,大家平等而广泛地讨论着。从焦虑引发的心理变化出发,到正确看待焦虑的方法,大家积极分享着自己的经验,逐渐带来最终的和解。直到今日,我们欣喜地发现,越来越多的女生们开始学会正视自己的身材,真正懂得了自己才是珍贵存在的道理。她们从陈旧的社会审美条例中跳脱出来,享受自己的美丽和人生,无所畏惧。人和事物总是不断向前流动,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胖瘦美丑只是一个弱文化的符号,成为了人们口中过去的历史。就像那些尘封在旧课本里的记忆,被时光悄悄磨平了棱角,变得不那么重要。只待多年之后突然偶遇,才让人想起那过去的自己,匆匆流逝的岁月,和逐渐强大的内心。
我满怀希望地期待着,会有那么一天,所有人站在同一片自由开放的天空下,带着善意和理解的目光,共同为统一的目标而奋斗着。抛弃所有成见和差别,只有包容的心,真正实现“天下一家”的愿景。我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到那个时候回头看,现在的这些纠结和困惑还重要吗?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