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话剧社，我还参加了广播站的社团活动。为了让自己的业余时间丰富起来，我的日程表排的爆满，不是学生工作就是结课报告，忙的不亦乐乎。室友有时吐槽我工作狂的个性，大家一个个脱单了，就我的感情丝毫没有动静，像冬日结实的冰面，能一眼望到底。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我长久等待的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还没有到来，那就继续等待吧。抱着这种佛系交友的态度，我加入了男女比例7:1的广播台，担任节目编辑，组织播音员录稿。这是个不少小姑娘都羡慕的好差事，广播台的男生众多，个个面容清秀，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所以大家都说，广播台是绝佳的脱单圣地，但我却不以为然。在学期中新成员招募工作完成后，站里迎来了新一批的小鲜肉和小姐姐。在一个不忙的周三下午，站长组织了全体的欢迎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黎生。

他站在新成员的队伍中，想不让人注意都难。一反清一色的柔弱书生形象，他的外表很粗犷，古铜色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地透过衣服显现，多少有点少数民族的血统。把他招进来，好像是站长的意思，据说他在外联部做了很久，待人接物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有点动摇。但不确定只是荷尔蒙作祟，还是感情的本能上头，毕竟能力这么强，是该好好认识一下。同样注意到他独特性的不只有我一个，整个欢迎会下来，黎生的身边围着站里数量不多的妹子，叽叽喳喳的，竭力想要获得他的注意力。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插手的空间，只能默默看着他圆融地周旋在“花丛中”，等待后面可行的机会。

第二天是站里常规讨论每周选题的会议，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新成员们展现自己的能力。一反常态地，黎生迟到了，但似乎没有人过分注意这一点。大家对于新成员的包容心，由此可见。我至今都记得他从大门走进会议室的样子。头发像个刺猬，竖的直直的；大衣敞开着，有风经过；里面穿的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散发着淡淡木质香的味道。但最俘获人心的，是他自信阳光的笑容，连胡渣都那么可爱。如果用简短的话描述我当时的状态，就是“怦然心动”。本以为这种心情只会停留在我心上一阵子，但过了半个月，那种感受不但没有消亡而是愈发强烈。我有些害怕，担心这种强烈的感觉会影响到日常的社团工作。为了保护自己，我开始和他主动拉开距离，态度也由最初的热情变为冷淡。从外人看来，他似乎和其他成员相处得十分融洽，唯独在我这里碰了钉子。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我，似乎想要和我熟悉起来。但他越是靠近，我越想远离。这个情感创伤的后遗症，是晓南离开我的生活后形成的。我的内心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就像甜甜圈中间的空心圆圈，暂时无人能补。在黎生出现之前，我也有过一些暧昧对象，但想到把前人留下的包袱，转嫁到另一人身上，我就深深地自责起来，后面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这只惊弓之鸟，始终游离在亲密关系的边缘外，无所事事地，等待新的变化。但这个变化的发生，却比我想象之中快许多。在站长的提议下，我们组织了周末射箭的团建活动。每个人都很兴奋，想到即将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小姑娘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和心仪的对象更进一步。本次团建的主题是“梦回唐朝”，站长笑嘻嘻地说“让你们树立一下文化自信！”，他的想法总是创新中带点又红又专的味道，自成一派。话说最近确实流行古装美，社交媒体上也掀起了一阵汉服热，要不我也应个景，买一套汉服吧？

我打开橙色软件，大数据已经自帮我推荐了汉服的店铺，我花了三小时选购从头饰到手链等整齐的八件套，架势不小。与此同时，我也互通有无的和其他女孩们对着消息，听说黎生打算扮演“李白”。我转念一想，这次押对了！

收到货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收紧的腰部有些勒人，我拿了个回形针别着，生怕布料撑不住。好在那段时间因为兼职跑动大，我的体重有所控制，不然还真穿不上。我的主裙是一件浅绿色的欧根纱花朵裙，拼接的样式比较少见，正好把我的身材比例拉长，显得高挑出众。我还特地选了一件白色的毛绒披风围着，十足千金小姐的派头。再加上玲珑剔透的水晶手链，连室友也连连赞叹不已。离团建的日子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激动。不是为了和谁刻意拉近距离，而是想到自己穿着浅绿罗裙闪亮登场，一定会定格最美好的大学记忆。

为了增进成员之间的了解互动，活动中设计了很多趣味游戏。从“便利贴甩甩甩”，到“123木头人”，处处都有团队合作的设计。还好团建场地也足够大，容得下我们二十几号人的你追我赶。在物资都购买齐全后，团建开始正式进入预热阶段。黎生在其中起了不下的作用，他发挥出色的领导力，把这次活动大肆宣扬，不少其他社团的学生也想加入我们。在一个明媚的周六下午，我们一帮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射箭场出发，我和黎生坐在同一辆车里，共同负责为比赛的不同团队计分的光荣任务。从学校过去的路程大概半个小时，我身边的两名壮汉在摇晃的车内呼呼大睡起来，午间阳光晒得人特别舒服。除了他们沉沉睡去发出的轻微鼾声，车内异常安静。想到马上就要和他共同完成工作，我的内心还是有些紧张。当时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完全“破冰”，始终像隔了一层薄膜，生疏且陌生。但我的心情还是依旧，那天他从门外走进的那十秒，我记忆犹新，可以完整复述出每个生动的细节。

是他主动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许小鹿，合作愉快。”他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我没回答，他又追加了一句：“你的裙子很适合你。”似乎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他转过头来，视线和我平齐，等待我的反应。

“我并不是讨厌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极力掩饰着，“我的意思是……”

“哈哈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说罢，他伸出了右手，张开的手掌好像在问：“要不要和我做朋友呀？”

我二话没说，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感觉有些正式，没握多久我就慌忙松开了，身旁的成员正好醒来，但也许什么都没看到？

剩下的那十分钟路程，我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手比我想象中还要冰冷。生硬的指节和他亲切圆融的形象极为不符，但那让人踏实安心的力道，又深刻影响着我的判断。真是谜一样的人物，但所幸和他的距离不像之前那么遥远了，一会评分工作应该会开展得顺利。

其他成员也陆陆续续到达了现场。不像其他真的只是来享受活动的新成员，我跑东跑西地，为活动的正式开场精心地对着流程。开场自然是由站长发言，但他也没过多啰嗦，在匆匆鼓舞了士气之后，就把话筒交给了活动支持成员，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前面的几项游戏进行得都很顺利，成员之间也相互熟络着，现场一片笑声。站长也一反常态，使出全身的搞笑天赋，让人跌破眼镜。新成员们也融入地很好，他们发挥着自己的特长和活力，让不少“老队员”刮目相看。黎生倒是也沉浸在群体的狂欢中，只是淡淡地表现着自己，不争不抢之中，也赚足了眼球。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这场热闹外的人物，贴心服务着大家，是真正的幕后人员。活动逐渐进入高潮——射箭比赛。

对于几乎没有任何射箭经验的我们来说，即使教练耐心地指导了二十分钟，练习靶上接近十环的箭数屈指可数。我的技能也是破破碎碎的，十支预备箭，光是掉靶的就有八支，另外两支的点位距离靶心特别远。看到团队里其他成员的试练，我心想，这回估计要垫底了。不出我所料，前几名队友平稳地发挥出了训练时的“实力”，我们队的比分完全追赶不上第二名。快到我了，我看了一眼黎生，他正成熟地分析着拉弓的技巧，十分专注。我开始了深呼吸，握紧箭弓，准备发射。

“好耶！”一阵欢呼声传来，我定睛一看，9环！像是被好运突然眷顾，又一个9环！我的队友们激动地直跺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我的双手上，等待着又一个奇迹。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可预测了，我的最终成绩是两个九环两个八环，一个六环。当黎生公布了我的成绩后，从他的语气中，我感觉出一丝惊讶和自豪，也许是错觉吧。我的超常发挥，让团队的士气大增，其他成员奋起直追，我们的比分最终追平了第二名，终于摆脱了垫底的命运。

相较之下，黎生他们团队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刚开始势头正猛，但一到后面连续几名队员发挥失常，就连有着丰富射箭经验的站长也没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他们拿了最后一名，正在等待接受惩罚。惩罚的规则很简单，就是“大象转圈”。

仗着老队员的身份，大家选定的惩罚对象是黎生。他没有推脱，吐吐舌头，捏着鼻子摆好姿势。这次由我来计时，1分钟转圈，3分钟的时间通过一条直线走到对面。站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开始！”，我摁下了手中的计时器。看他飞快地原地转着圈，涨红的脸显出认真的神情，我盯着手里的计时器，在48秒时摁下了暂停。“冲！”我对着上空比出了胜利的手势。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重心，摇了摇昏涨的头，七拐八绕地往前方走去。

从侧面看过去，他就像一只等待蜕变的毛毛虫，曲曲折折地，向着终点冲刺。所有人都在起哄，大家看着他歪扭的形态，都忍俊不禁地开怀大笑。这才是那个下午的高光时刻，我没有笑得很大声，只是觉得他可爱。

活动逐渐进入尾声，大家开始讨论下一场的安排。我有些疲累，推掉了之后的行程，决定自己在商场里逛逛然后回去。手机电量不足10%，一下午的拍照占据了太多的内存空间，在人群中热闹久了，我倒想一个人静一静。礼貌送别了站长和其他成员，我拖着汉服的裙摆，往商场外走去。刚刚来的时候，看到广场中央好像有座喷泉，可以去那儿看看。

和所有进入商场的人们不同，我的路线正好和他们相反，像是一个逆行者。喷泉的水花一簇簇地跳跃着，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听说罗马许愿池有投硬币许愿的故事，我身上没有硬币，但在路上捡了一颗椭圆形的小石子。怀着虔诚的心情，我来到了喷泉池的旁边。

不远处是嬉笑打闹的小孩子和情侣们，他们随着喷泉音乐涌动着，是一幅和谐的画面。我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又拿出小石子，开始构思起自己的愿望。

想了想自己的生活，好像并没有所缺，那就为别人祈福吧。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生，从第一天见到他，那个带着阳光味道的笑容和偶尔迟钝的样子总是环绕在我的内心，浸入我平淡的生活，带来一些惊喜。“祝黎生永远保持今日的少年感，祝我们都有更好的未来。”我默默地许好了愿望，精准地把石子弧线一抛，沉入喷泉池静谧的水底。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喷泉池的古罗马雕塑，今日终于圆满。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一个轻微的“咔嚓”声，好像是有人在拍照。我转过身去，让出位置，生怕遮挡住相片里的风景。这时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他。

像是被我捉包了一样，他急忙地收起手机，想要掩盖自己的小动作。我有些好奇，一步步地朝他走去。如果步伐正确的话，一共十步，一共十秒。

这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十秒。他后来这么告诉我。我原本不知道原因，但当我无意间看到他相册中我的背影照片时，才回想起喷泉池的那天。我穿着浅绿色汉服，宛若古代整齐梳妆的女子，朝着自己的心上人走去。

走到他面前后，我没有质问他之所以在那的原因，也没有好奇那声“咔嚓”，只是开玩笑地对他说：“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正如那首儿歌里唱的那样，我仿佛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了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正学着和成人世界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