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一惊,挣扎着从自己混混沌沌的怜叹中清醒过来,扭头望去,直直对上一双美目。
森黑漆漆,仿佛最美的黑曜石一般莹透;晶烁闪亮,又可比漫天耀目的星光瑰丽。凝眸一刻,便见千缕万束射来,流光溢彩围绕,动人心扉又摄人魂魄。
也许是那光芒太过灼人,小郎下意识闭了闭双眼,心头竟有些迷惑:怎么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眉如黑漆,唇如赤焰,鬓发如刀裁,虽气势逼人,却形神俱妙。原来,威震五国的胤大将军王-紫云瞳,是这般模样。
“一只离巢孤凤,不详。”云瞳一哂,移开双眸,继续笔下未完成的军务。
现如今的我可不就是一只离巢孤凤……小郎怔了一会儿,低声答道:“离凤,多谢大将军王赐名。”
我赐你名?倒会顺杆爬。云瞳不禁抬起了眼皮,极冷地哼了一声:“你来侍候床礼,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提吧。”
“提?”
“金银珠宝或侍宠名位,二者选一。其它的,不要奢求!”
离凤只觉讽刺,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云瞳等了半晌,不闻动静,便又扫来一眼,已带了许多厌烦:“本帅军务繁忙。你最好识趣一些。”
离凤眼望帐顶,拿定主意:“不知韩将军是否将那些无辜男子真正释归?”
那些……云瞳再次停笔,皱起眉头:“哪些?”
离凤便将宣慰使府外廊院中所见详说了一遍,末了言道:“久闻王帅仁德,今入凰都,还望善待我大凤百姓。”
好一个欲贬先扬。云瞳支起两肘,叠住双拳,盯着离凤,眸中喜怒不明。
离凤平静如水,心中却在暗暗计较:且看她雷霆之怒如何发作,我还有话说。过了一会儿,却听云瞳往外吩咐:“来人!去到玄甲军,请韩老将军替本帅查一查,有无部将行事不法?若有,问她该定何罚?”
“是。”
离凤大出意外。
“若没有……”云瞳转向离凤:“你造谣韩将军在先,污蔑本帅于后,可知将担何罪?”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离凤坦然答道:“任凭处置。”
“嗬……好!”
强芒逼人,真令心头猝跳,离凤就想扭脸避开,却觉心底无私,何由惧生?便又强自忍住。
这一次,是云瞳先移开了眼眸:“现在,说你自己所求。”
“别无它求。”
“哦?”云瞳脸露不屑,唇角大嗤,忽而改了声气:“谁教你的?以为这般做派,这样说话,能讨本帅欢心?”
离凤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白费心机!”
“……”离凤无语,看她还一本正经告诉,只觉可笑之极:胤国皇帝同胞小妹,天下闻之色变的常胜将军,也是亡我大凤的死敌……这样说话,这般做派……
云瞳也不再理睬男人,低头继续批复军务。忽听有人轻叩房门:“禀王帅:奴才等奉命前来伺候。”
“伺候什么?”
“床礼尚有一些规矩。”
得到允许,进来一个总管模样的男人并几个仆从,一个个低头屏息,捧着大托盘里衣物清水,向云瞳行礼后径直走向床帏。
云瞳命他们快些,随手又打开了一份军报,听三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永安宫大火已经扑灭。”
“找到太女赤司烨、左相池燕琼的尸体了吗?”
“正在辨认。”
云瞳余光扫过帐子前那几个赤凤男人,便多问道:“查清起火的根由了吗?”
“有幸存宫人说看见是池燕琼下令举火。”
“哦?”云瞳单手阖上军报,脸转向外:“她自己的府邸完好无损,倒去烧太女居处?”
“这位池左相可有意思了。”三月禀道:“自请留守凰都,却派二女随扈赤连凌(凤国皇帝)西窜;一夜之间遣嫁五子,却在破城前三日又将长子送入了东宫。”
云瞳蹙起眉峰:“为什么单让长子送死呢?”
三月答道:“她的长子与众不同。据传面貌极美,才能也有。赤连凌驾幸左相府时一见,喜欢得不得了,当着众王侯大臣的面,许了东宫正君的名分,还说日后太女嗣位,必以他为凤后。赤凤一直未立储副,此后六七年,赤连凌四女均不娶正君,只待储位之选。赤连凌仓皇西窜之前,令长女赤司烨晋位。池左相大约是为表忠心吧?不管亡国在即,照样凛遵‘圣’命。呵呵,可怜了那位佳人……”
提到赤凤太女,云瞳琢磨了片刻:“赤司烨贤名在外,大胤亦有所闻。我与她神交已久,不想缘悭一面。”又吩咐下去:“有道是‘国君死社稷’,司烨以太女之身能舍命殉国,颇具风骨。筹备三日,全城举哀,以元储之礼为她落葬赤凤皇陵。至于池燕琼……认好骨骸,就葬入她家祖坟吧。”
这边一众仆从收拾完毕,依次退出。云瞳见他们托盘之中有个香炉,便命留下。
待室内恢复了安静,云瞳慢慢踱至窗旁,望了一眼天边月色,在炉中焚上三支清香,静静地看着它燃烧。迟了三年的元服之礼,今夜生辰之后,她终于成人了,不知爹爹可会高兴?
她动了动唇,却没能牵出一丝笑意。眼见炉中香烟渐灭,正有一些恍惚,突听到床帏内一阵轻轻啜泣,这才想起幔帐中还躺着个绝色倾城的暖床人。
又想搞什么花样?云瞳恢复了冷淡神色,踱至床前,随便掀起幔帐……霎时,却呆住了。
床上的小郎已变了个模样:方才祝礼时那一身庄重的素锻长袍换成了莹透的软纱,领口微敞,底襟斜开,细细的丝带不盈一挂。那软纱虽层层叠叠,却是半明半透,半遮半掩,直是引逗着自己的目光流连难去。
玉体修长,横陈塌上,双腕被红色的罗带捆缚于头顶,一身曼妙处半藏半露。云瞳屏住呼吸,目光向上移去:他双目紧阖,长睫抖动,玉雕般的脸庞上淌下两行细泪,令人一见顿生怜惜。
云瞳一阵失神,慢慢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一灯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