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踏入内室,一把扯下蒙眼的白绫,揽镜一照,双瞳已复为黑色。镜中见那先生也跟进了门,青衫白巾,雅重端方,不由咧唇一笑:“先生别来无恙?”
两人原是旧识,这先生姓何,名景华,闻言微微颔首:“七殿下可安好?”
云瞳唇角一扬:“元服成礼、封王分府、挂帅统兵……先生觉得我过得可好?”
何景华淡淡笑着:“倒忘了恭贺殿下荣封,如今该称王主了。”
“我与先生就不多做客套了。”云瞳也不待人让,径自撩开衣摆入座:“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景华微微皱眉:“王主所中之毒,我着实解不了。”
“这话五年前先生就说过了。”云瞳担起一腿,幽幽言道:“只是我所中之毒,和你之前描述的大有不同。”
“哦?”何景华面露诧异:“我刚才为王主把脉,仍是碧落十三香无疑,我虽解不了,但不该诊错。”
云瞳笑容不改,暗地却一撇嘴:医仙都有诊错的时候,何况你这弟子呢?
“请王主明示,哪里不同?”
云瞳言道:“你说此毒每年一发,状如‘离魂’,可时至今日,我仍不知‘离魂’为何滋味。”
何景华一怔:“五年来从未发作过么?”
云瞳点头。
“这可奇怪。”何景华大为惊讶。
云瞳又道:“那日太过仓促,也不及听先生细说,这碧落十三香到底有什么古怪?”
“王主一定早查过了吧?”
“略闻一二,只觉荒诞不经。”
何景华慢慢言道:“王主可知碧落王朝的萧山侯陈澜?她为孝昭帝时宗室女娣,天纵奇才,医毒双绝,以十三种秘法炼制此毒,毒性强横,无药能解。中毒者以十三年为大限,限到必死,无人可免,但是在这十三年间,却是耳聪目明,身强体健,百毒不侵。至于症候么,‘离魂’便是其一,每年当发。”
“还有什么?”
“中毒者血有异香,王主可是如此?”
好一会儿,云瞳方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这味毒叫碧落十三香。”
“再有…..”何景华见她脸色黯沉,便停住不言:任谁知道自己性命不久,心情都会烦闷吧?何必在这烦闷之上再添烦闷。
“这样说来我还剩八年阳寿…….”云瞳没注意到他欲言又止,自顾自冷嘲一笑:“其实也不算短了。”
何景华暗生叹息,转又问道:“当年王主正值龆龄,如何就身染此毒?毒从何处而来?又是何人横加辣手?”
云瞳脸色更黯更沉,只觉无边往事,不堪回首:“陈谷子烂芝麻的,不提也罢。”
深宫之中从来尔虞我诈,何景华见她避而不谈,自己也不好再问,只是轻声叹道:“王主莫怪在下无礼,非要追论旧事惹您不快。只因此毒在我辈眼中十分难得,单就其工艺、效用、耐久度而言,在诸多药毒之中出类拔萃,竟历三百余年而未朽。当年我曾听恩师转述,诸多前辈无不盛赞陈澜:仁心妙手,国士无双。”
云瞳见他谈起本行来一副痴迷模样,大不以为然,不想听到最后还有这么一句,登时变了颜色:“遗祸害人,狗屁仁心!难道中毒的人还得感谢她去?”见何景华脸显愕然,便又略缓了语气:“吃了国医圣手的至尊毒丹,果真无药可救?”
景华一阵叹息:“在下自是无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不是碧落十三香,而是后世仿品。”
“仿品?”云瞳一愣:“怎么还有仿品?”
“颇多。”何景华笑了笑:“因此毒精巧无比,许多医者穷毕生之力钻研探究,仿其效能而制出种类繁多的仿品,其中高明些的也可使血有异香。因王主说自己之症与书中所载不同,我方生此惑。”
“这样……”云瞳眸光一亮,又忙问道:“若是仿品,可能解去?”
“应该可以。”景华点了点头:“只是不知毒性,需穷研药理,颇费时日。”
“先生可愿襄助一臂之力?”
景华终究是医者,素秉仁爱之心,不过沉吟片刻就点头应下:“若不是碧落十三香,在下愿尽绵薄。好在王主多年来并无异样,也许此仿品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云瞳顿时心怀大畅,又想起一事问道:“先生看我双瞳能够变色,是何缘故?”
景华细细看了一阵,不觉与人有异:“天生就如此么?”
云瞳点头:“平日都是黑色,怒气高涨时会至通红,运功摄魂时便成莹绿,再有变紫……并无规律。先生能否给开个方子?”
景华琢磨了半晌,苦笑摇头:“王主天赋异禀,非药石可医。”
“先生不知,就为这双妖异眸子,我从小到大可吃过不少苦头呢。”
何景华看她唉声叹气,连连劝慰:“吉人自得天佑,此事或有玄机。看眼疾非我所长,实不敢乱言。它年若遇药圣、针神、毒王或其传人,王主可以问问。”
“借先生吉言。”云瞳无奈之色即敛,又改了诞笑神情:“我所求之事,还请先生答应。”
何景华一愣:“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云瞳摆手:“方才说的都是闲话。云瞳此来,为请先生移居上京,供职太医院。”
“这如何使得?”何景华一惊:“在下一介男子,虽拜于名师,只在江湖行走,行医已多有不便。前番不慎,招致大祸,连累妻主身亡,我与孩儿的性命也几不保。幸蒙王主相救,才得保全残生。现下与百姓们把脉开药,也不过赚些铜钿,聊以糊口罢了。岂能再往那龙潭虎穴中去。”
云瞳笑道:“先生深具佛心,一贯救苦救难。若遇伤贫病患而袖手,定是辗转反侧,怜惜痛惋。而每施妙术,药到病除,声名便得百姓口耳相传,而仰慕者愈众。先生虽不求声名利禄,然隐于世,身也不安,是以这些年还是居无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