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一声儿不言语,连头都不曾抬起一下,只是枯坐。
杉叔斜了他一眼,凑近池端服侍用茶:“郎主又说这些玩笑话了。自到了徽州别院,殿下哪天就寝不招郎主侍奉?以前府中那些恃宠色奴哪个能得殿下再多看一眼?有郎主在此,闺房整肃,再无一个妖娆狐狸能魅惑殿下。何况……”
说着又瞟了离凤一眼:“殿下多次称赞郎主,是个旺妻的面相。自从您嫁过来,殿下诸事大利,如今又得国主器重,不日将获储君之位。郎主的福分更在后面呢。不似某些人,出嫁不到三天,就连累妻主丧命……自己还有脸活着……”
最后一句说得甚是小声,可屋中众人皆听得清楚。离凤脸色越发惨白,只觉头晕目眩,胸口处气血翻涌,好一阵才勉强压了下去。
池端嘴角微勾,对着杉叔假意嗔道:“面相上的事儿可做不得准。小时候母亲曾延请一位法师为我们兄弟看相批字。我与几位弟弟都极平常,唯有哥哥与众不同,法师给了八个字:凤凰偕飞,贵不可言。母亲高兴,家里也都传遍了,说哥哥是做凤后的命!陛下听了这个传闻,亲自订下了哥哥与太女的亲事。”
屋中众人都拿眼觑着离凤。
“哥哥,你不知道,那时我们都羡慕得紧呢。”池端笑道:“谁想到现在,你方嫁就寡……莫非是哥哥的命太硬,女人经受不住?要真这样,□□后想再嫁良人怕是不易了……”
离凤一直默然听着,先前心中还觉可笑:原来你是怕我再嫁三殿下,夺了你的宠爱。我躲她还躲不及,哪里有这个心。三殿下再好,也不及司烨……
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一阵怔忪: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与司烨才天人永隔,不能厮守。是我克死了司烨……一时想得魂不守舍,坐如针毡。
池端见他始终不说话,笑着问道:“哥哥今日来见我,不知何事?”
离凤有些奇怪,答道:“姐姐传过信儿来,不是郎主有话要吩咐我么?”
“听说哥哥平安归家,我心里欢喜,想和你叙叙旧。”池端深深看他一眼:“再问一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离凤平静答道:“我想避世出家,为太女祷福。”
“哦?”池端细眉一跳:“大姐同意了么?”
离凤摇头,向池端略一拱手:“郎主若能向家主进言几句,我感激不尽。”
池端稍稍皱眉:“容我想想……”
离凤起身说道:“若郎主无事,我想先告辞回去……”
话还未完,忽见帘栊一挑,进来一位管事,向池端行礼:“启禀郎主,殿下回来了,听说池少爷在这里,要见上一面。请池少爷过翠含舍那里。”
池端和离凤都是脸色一变。池端旋即绽开笑容:“殿下今日回来得忒早,正巧遇上哥哥……我这就陪他过去。”
“殿下是请池少爷过去,没传郎主。”那管事一点磕巴不打,直接回道。
池端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强自镇定:“不知是为何事?”
“殿下未曾细说。”管事不再理会池端,转向离凤,退后一步,躬身施礼道:“请池少爷移步。”
离凤回看池端一眼,见他眸中含怨,身子颤抖,心中轻叹一声,原想着他能阻止自己去见赤司炀,如今看来他还没这个本事。
“请郎主借我一顶纱帽。”
池端还未反应,那管事却在旁不住催促:“池少爷,不可让殿下久等。”
离凤无奈之极,只得向池端告辞,跟着管事出去了。
帘拢一放,人影不见,池端连退数步,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回罗汉床,再崩不住面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屋中众人都低头不语。半晌,杉叔递上巾帕:“主子,今儿个他来,就是殿下着意安排,您也阻拦不得,就别自己伤心了。”
池端一边拭泪,一般恨道:“你瞧瞧他那模样,原还想着遭逢大变,不知如何憔悴衰败,又说是病着,更该风采全无。可怎么今儿见了,还是一副倾城颜色,只比往日清瘦了一些,倒更添楚楚韵致。你们说,哪个女人见了他不生怜意,不想据为己有?何况殿下那样的人,本就对他念念于心,一刻不忘。”
众人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杉叔近前:“今非昔比。他进宫伺候过太女这事儿瞒不得人的。残花败柳,就是再装得邪魅动人,再会耍心机手段,也拴不住殿下的心,更做不了正君,日后也绝当不成凤后。殿下无非是看上他的容貌,玩过几次,也就丢在脑后了,就算一时心软,接进府来,也是在主子您掌控之下。”
“还要接进府来!”池端呜咽一声:“以前家里有他,母亲是捧在手里,护在心尖。连两个姐姐都靠后站呢,何况我们几个,母亲都懒得看上一眼,过问一句。好容易离了他,他嫁他的太女,我守我的殿下,原说再没关系了,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凰都大火都烧不死他!明明嫁过人了,还赖着不认。不束发,就以为人家还信他是处子?殿下对他势在必得,大姐只会奉承,死命地要把他塞进来。他要是被殿下夜夜留寝,我还活是不活?接进府里……呜呜……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杉叔等人互视一眼。那教习公公阴恻恻一笑:“既然您厌烦他,那就让他进不了府好了。”
杉叔也道:“主子拿定主意,这事还是好办的。”
“怎么办?”
教习公公低声言道:“寻个娘家的小仆从,给些好处,得个机会把人除掉就是。”
“啊?”池端没料到他说得这般直白,被惊得一颤:“他总是我哥哥……”
公公皱眉说道:“您当他是哥哥,他拿您当兄弟了么?若真有一番手足之情,就该避着嫌疑,不往殿下那里去献殷勤才是。若殿下真被他蛊惑了,就是不封名位,这么成日在主子眼前晃荡,您闹不闹心?”
“可他若真死了,殿下怪罪……”
“他在娘家出了意外,谁还能怪到主子头上?凡事还有池大小姐顶着呢,殿下也说不出什么来,对个已死的美人,不过可惜一阵罢了,毕竟女人都是朝秦暮楚,没有长性的。”
“是啊。主子还可怜他什么?太女都已殉国,他不是早该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