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间,孙兰仕仍如往常一般侍立在粮官那里记录账册。忽然帐帘被揭开,寒霜掺着冷风猛灌了进来,一名紫衣护卫随之而入,向着粮官一行礼:“傅大将军有令,命这几日记录军粮账目之人前去回话。”
“是,是。”粮官不敢怠慢,回身便叫孙兰仕,语气颇是不善:“最近的账目都是你在写录,不知有何疏漏之处,竟然劳动大将军垂问!还不速行。”
孙兰仕诺诺应是,手上动作不停,收拾好桌上的几本账册,夹在怀中,便随那紫衣护卫出营登车,一路行进了池相府。
目光所及,但见楼阁亭台,轩阔雅丽,于夜色之中,飞檐层叠,更显庄严肃穆。孙兰仕心中暗叹:官居左相,便是这般堂皇气派,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个出头之日。
待来至外书房,又见灯火通明,护卫林立,剑戟锃明。孙兰仕知道这位紫胤的骠骑大将军威仪素重,立刻收敛心神,屏息垂首,进入房中。
房中只有两人,一女子身着常服居中稳坐,身材高大,气势迫人,正是傅临。身旁一名亲卫也着紫衫,腰下悬着青霜宝剑,见她进门,眸中射出了两道精光。
孙兰仕抢步上前跪倒:“罪属孙兰仕参见大将军。”
傅临闻声望去,见孙兰仕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纤瘦,衣饰整洁,容貌十足清秀,举止安静从容。想起云瞳临走前对此人的评价:绝非池中之物……不禁看了又看。
孙兰仕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半晌,心中隐有不安。自从她被虢夺功名,从会试及第的新科进士变成了遣戍军前的罪臣遗女,已不知被多少人盯着看过。鄙夷不屑的,幸灾乐祸的,怜惜婉叹的都有,她早已安之如素。但若说威慑之中夹杂着审视,似乎要将她里外看个通透的,除了眼前这位骠骑大将军傅临,就是那日见过的英亲王紫云瞳了。
傅临又看了她几眼,方沉声问道:“你是孙宏之女?”
“是。”
“这几日的粮账都是你录册的?”
孙兰仕捧出怀中账簿,答道:“蒙粮官大人信用指教,罪属尚在习学。这是今日的细目,请大将军验看。”
傅临身旁亲卫接了过来,置于案上。傅临随手打开一本,见字迹灵秀,条目清晰,并无一处涂改痕迹,着实比往日所见强过许多。又问起往来粮饷数目,入库时间,如何分配等等琐事。孙兰仕皆对答如流,与账上所记分毫不差,又针对积弊提出几项建议,见解精到,件件切中要害,听得傅临频频点头,最后赞道:“你不愧进士出身,果有真才实学。”
“大将军谬赞了。”孙兰仕低头答道:“罪属以前不曾看过账簿。自到军前,蒙粮官大人细心教导,多次指正错漏之处,罪属方得些许进益。”
傅临唇角微勾:此人不仅聪明、细致,还很谦逊……
正在谈讲,忽听房外起了一阵喧哗,有人大叫:“有刺客!”
孙兰仕心下一惊,眼尾向屋门扫去。
“保护大将军!”门外霎时响起一片刀剑撞击之声。
刺客似乎并非一人,呼喝斥骂,直闯猛进,却被紫衣亲卫们拦在房外,一团混战。
孙兰仕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昨夜与那人说得明白,不可来此探查消息,怎么不听?转而想到:也许除了那位主上,还有别人也存异志?她们不说悄无声息去后院打探,怎么倒明枪亮剑地来书房折腾?再一思忖,又有几分明白:刺杀傅临,以期激出紫云瞳么?心中正自冷笑,忽见傅临扫视座下,眸光如电,直扑自己。孙兰仕立刻舒展眉头,仍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不露一丝怯惧。
傅临端坐案后,丝毫未动,极有耐地的翻看那些账册,不时发问几句。孙兰仕亦是细致作答,对屋外打斗之声只如不闻。身旁的亲卫倒是仗剑在手,不时挡落几枚暗器。
再打一阵,动静渐小,看来亲卫们已稳占了上风。孙兰仕暗自称赞:傅临这一支紫衫禁军当真名不虚传。那些刺客不自量力,上门送死,可谓愚蠢之极。
傅临此时才抬起头来,声若洪钟:“别都弄死了,我还有话要问。”
“是。”外面多人答道。再战一刻,声响已息。有人近前禀告:“大将军,来者皆是死士,已被诛灭殆尽,还留下一条活口。”
傅临皱着眉头推开房门,亲来察看。孙兰仕紧紧跟在她身边,见屋外横七竖八已躺下十几具黑纱蒙面的尸身,污血横流,腥气冲天。几名紫衫亲卫架着一人,正等傅临问话。
傅临慢慢走近,鹰眼微眯,沉声问道:“你受何人指派,来此行刺?”周围众亲卫齐声喝道:“说!”
声若惊雷,那刺客似乎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恭王……”
“啊?”孙兰仕惊呼了一声。
傅临又问:“为何刺杀本将?”
那刺客断断续续答道:“不是杀你,恭王要对付的是紫云瞳……怕你阻拦,派我们先来拖住你。”
孙兰仕眉心微攒,就在傅临身侧喝问:“大胆刺客,竟敢信口雌黄,离间天家骨肉,罪不容诛!”方要再说,见那刺客眼风一凝,似乎诡笑了一下,登时心中预警。下一刻,刺客抬头张口,猛然射出一物,寒芒微闪,直朝傅临心口扎来。
傅临听风辨音,早知有异,此时并不惊慌,偏身一躲,右手探出,想用内力击落暗器。谁知方侧过身来,却听“扑”一声细刃入肉,一人挡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软倒在地,正是孙兰仕。
傅临大惊,急忙托住她身子,细看那暗器是一根利刺,扎在孙兰仕的肩头。所幸刃上无毒,伤处鲜血涌如急泉。
“兰仕……”
“大将军!”
傅临护住孙兰仕肩头要穴,眼风一闪,众亲卫早已上前,将那个还剩一口气的刺客乱刃分尸。
孙兰仕强忍剧痛,颤抖着嘴唇说道:“兰仕一死不足为惜,大将军千万保重……”晕倒之前又低声喃喃: “切莫中她们嫁祸之计......”
傅临长叹一声,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撼动:“本将如何不知?兰仕,难得你这一副忠肝义胆。”她招呼几名军士近前,将孙兰仕抬上软塌,送回住处疗伤,又传命给粮官,令其好生照料。
无人注意之时,孙兰仕慢慢勾起唇角,手轻轻搭在肩头。
这一刀挨得甚好……
傅临带着紫衫亲卫,向后院飞驰而来。才至院门,便见三月、六月双双接出,不等她们请安,高声问道:“王帅这里如何?”
六月微微点头:“大将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