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外,三人俱如石化一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东西不要报酬,失主竟然不高兴,还觉得吃了天大的亏去。
章老翁张口结舌,半天反应不上来:“娘子,你是何意?”
女子把银锭又塞了过来:“你一伸手,咱就两清了。”
章老翁一径推去:“不能要,说什么也不能要。”
女子嘟着唇:“我不能随便欠人情……老爷爷,你不要银子,那就换点别的。”说着拔下发间一只凤头金钗:“换这个行不行?这可是我姐姐最喜欢的首饰。”
章老翁气的说不上话来,一阵阵的咳嗽,转身就往屋里走,不想再理她。
女子愣了一下,急步追上:“老爷爷,别走啊。”将要把人拽住,又不知想起什么急忙收手,见章老翁已快迈进门了,无奈之下跺脚喊道:“罢了,罢了,我给你治治这咳嗽吧。”
这一说,章老翁倒真停住了脚步,回身瞅她:“我嗽了多少年了,你能治?”
女子闻言丢了白眼儿:“我不能治,天下谁还能治?”
章老翁上下打量她一番,暗自腹诽:这孩子看年纪比小晚大不了多少,自己一个人出门,就敢随便说这样的大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子看出他不信,开口便说:“你咳了有七八年,初时只在晨起,渐至夜间平卧之时,近来没了规律,动辄就犯,秋冬更重,如今又添了喘症。”见章老翁一脸吃惊,不觉洋洋得意,摇头晃脑:“我说得可对?”
这女子真会诊病?章老翁自己的症候自己明白,正生狐疑,又听她道:“那还不请我给你号号脉。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雪仍未见小,两人在院中说了半日,身上都是又湿又冷。女子有些瑟缩,紧紧裹了大氅,对章老翁说道:“你这病不能受凉。老爷爷,要是就在院子里看,还是快着一些的好。”
章老翁瞧了瞧四周,空房虽多,却不曾生火。若进了自己的内室,那里面还有小晚和离凤,瓜田李下,该当避嫌。正在犹豫,忽听冯晚叫道:“爷爷,请大夫进来吧,不妨事的。”
章老翁叹了一口气:小晚总是这般懂事。
“那就请吧。”
女子随章老翁进到屋里,随意一瞧,就坐到了桌旁,示意章老翁伸出手来。
章老翁不见冯晚和离凤身影,瞄瞄床帐,见已垂下,知道两人都藏身在内,这才放下心来。才挽起袖子,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该当垫上一块巾布,便要起身去找。谁知那女子一点没有忌讳,直接就按上了他腕子。章老翁心道:我虽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可总还是个男人,腕上没铺东西,她怎么就号上了?这孩子太年轻,不懂得礼教避讳上的事儿。
女子诊了一番,对章老翁言道:“取纸笔来,我给你写个方子。”转头凑近桌上的茶壶,使手摸了摸。
章老翁以为她渴了要喝水,刚说:“别喝,那是冷的,等我给你灌些滚水来……”就见女子径自提壶倒水,淋在手上,轻搓了两下。原来她是洗手。
章老翁张口呆住,离凤在帐中也看得皱眉。
女子觉得洗净了,四下瞅瞅,也不见有可用的巾帕,就随意抖抖水珠而。趁着章老翁专心翻找东西,不曾注意到她,又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背身朝着床榻,偷偷照了起来。
她一径捋捋鬓发,将头上钗环拔了又插,又紧了紧领口,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容。隔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挤眉眯眼扮了个鬼脸出来,十分俏皮可爱。
冯晚看得有趣,“扑哧”就笑了。离凤递过去一眼,含着规劝警告。冯晚一点没注意到,仍是大喇喇的盯着那女子看。离凤暗叹一气,轻轻摇了摇头。
笑声虽低,女子却是立刻就听见了,这才意识到帐子中还有人在。她赶紧收起小镜子,有些恼怒的瞪了过来。
章老翁翻了半天,并没找到纸笔,只得过来说道:“老汉平素用不着这些东西,你看……”
女子一皱眉:“那我怎么开方啊?”
冯晚听得清楚,立刻说道:“您念出方子,我们记下就是。”
“嗬……”女子顿生讥诮:“你能记住?”也不等章老翁同意,径自念了起来:“大生地六克、麦冬五克、生甘草两克、玄参五克……”她越念越快,一会儿功夫就念了二十来味药名出来。等念完了,朝着帐子斜眸冷笑:“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离凤看她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如同一只斗气的孔雀一般,暗自好笑,自己略略想想,倒也勉强记得,却听冯晚在旁笑道:“大生地六克、麦冬五克、生甘草两克、玄参五克……不知道可有错处?”竟是一无所漏。
离凤暗暗吃惊,又多看了冯晚几眼。
那女子也是吃惊不小,瞪着帐子半天,气呼呼的转过头来,对章老翁说道:“先吃上七天,再叫这城中的大夫看看,酌情更换几味药。”
章老翁一迭声应了,又是道谢。
女子嘱咐道:“要在平时,一千两银子你也求不来我给开的方子。咱们这回就算清了,你以后不许赖账!”
口气越来越大,章老翁听得大皱眉头:一千两银子,难道是神仙开出来的方子吗?
她这大夫很高明的样子……离凤闻言心里一动,却见冯晚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撞,知是想到一处去了。
冯晚开口便道:“大夫,这里还有一位病人,请您一起给看看吧?”
女子“啊”了一声,瞪向帐子:“你倒是会顺杆爬。我为什么要给他看?我又没有欠他的人情。”
离凤答道:“大夫,我弟弟病势沉重,性命堪虞。有道是医者仁心,还请您不吝妙手,仗义施救。”
女子立起两道眉毛:“我师傅说这世上千亿男女,每个人都早晚有病重待死的一天。我遇上了就看,看得过来么?”
离凤一窒,本想与她争辩几句,看了看小北,还是低声求道:“大夫,雪天风紧,全城戒严。我们实在是请不来大夫。既然遇上了,就请您给看一看。此事于您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弟弟却是再造之恩。”
“什么什么?”女子直跳了起来:“天气不好,别的大夫不愿意来,你们才找上的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越说越气,气的满脸通红:“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离凤刚要再说,却听冯晚笑道:“大夫,我若让你再欠一个人情,你可能为他弟弟再开一个方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