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手一抖,长勺直接掉进了锅里,溅起几滴热汤,烫在肌肤之上,他也没觉出疼来,另一手赶紧放下盘子,慌乱地跑出门去。
门前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身量不高,须发半白,正叉着腰、扯着嗓子破口大骂:“章老头,你个坟地里不冒青烟的老绝户,给我滚出来!敢趁人家主父不在,拐带小伢子。学那猴子拉稀,你可是坏了肠子了。等着,把你告到县太奶奶衙门地儿上,不打死你那老皮臭肉。出来,你给我出来!”
离凤从未听过这等粗俗言语,不由愣住。隔着帘子一瞧,但见院中那人颧骨高突,下颌尖细,面上无肉,一双小眼凶光毕露,令人陡生惧意。
章老翁气得浑身哆嗦,步出房外,举起拐杖颤巍巍指着来人:“姬老四家的,你再要是混骂人,我可饶不得你了。”
“嗬┄┄”姬四公满露横气,步步向前逼近:“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的,你还敢在这儿滋歪,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问你,你把我那小女婿儿鼓捣哪儿去了?”
冯晚急跑两步,挡在章老翁面前,对着姬四公说道:“公公,我在这里,不关章爷爷的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姬四公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小兔崽子,没人管你了是不是!白天黑夜不着家,野着性子在外面胡混。房子不收拾,被褥不洗不晒,炭不烧,炕不热,冷锅凉灶,想冻死饿死你妻主么?我临走前怎么吩咐你来……”
离凤见冯晚被扇翻在地,心中一急,刚要掀帘而出,却见冯晚捂着半边脸,狠命朝自己这里摇头。离凤手底一僵,心口钝疼,倒也领悟过来:想是他那公公为人不善,若见着了自己这样的陌生人,恐生是非。
“我问你,大香养的那只雀儿呢?你是给喂死了,还是给放跑了?那是陪着大香解闷的,最得她喜欢,你都不上心侍弄,心里头还有没有妻主?”
姬四公越说越气,赶上来猛捶了女婿几拳,犹不解恨,一把抢过章老翁手中的拄杖,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冯晚也不敢躲,只得抱臂护头,闪出脊背硬挨了一杖。闭着眼咬紧牙关再等下一杖,却迟迟未觉打来,睁眼一看,原来是凌讶挡在了面前。
凌讶架住那拐杖,冷笑了两声,猛一使力,直接将姬四公推了个跟头。又转身来扶冯晚,见他半边脸肿得老高,伸手就抚了上去。
姬四公摔得四仰八叉,刚“哎呦”了一声,就看见对面一个穿红衣的美艳女子,一手托着他女婿的下巴,一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心中又惊又怒。也顾不得心疼自己屁股,一骨碌爬起来,跳着脚地大叫:“住手!快住手!你是哪儿来的野女子,竟敢公然调戏人家女婿儿。你作死么你!给我住手!”
凌讶一僵,他因着方才上街又扮成了女子模样,连自己都忘了,撤回手刚要和姬四公解释,却被冯晚拽住衣襟,喊了一声:“姐姐。”
凌讶一低头,正对上冯晚担心的目光,他暗暗咬牙,改过腔调,回身对着姬四公怒道:“你骂谁是野女子?瞎了你的狗眼!”
姬四公定睛一瞧,面前的凌讶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显见是有些身份来历的,不由眉头一皱,也不答话,过来一把拉起冯晚,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小畜生,狐媚道行真不浅呢。在家祸害妻主,出门又勾搭女人,好好的娘子们一个一个都被你闹得五迷三道。你不守夫道,丢我姬家的脸,看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冯晚美丽的双眸中瞬间涌起泪水,强自辩道:“我没有……”
“还敢顶嘴!”姬四公连声冷笑,一指凌讶:“那你说,你当着这位娘子的面,为什么不带面纱?不是想拿这副风骚体貌引诱人家,还是什么?你眼见自己的公公被人推倒,不来搀扶,还拉着那推人的柔情蜜意喊姐姐,你又是想干什么?”
冯晚看了凌讶一眼,默默垂下头,只余几声抽泣。
姬四公看得火起,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打来。“当着我的面,还敢对别的女人递骚光,摆妖劲儿?”
“不许打他!”凌讶厉声喝道。
“娘子管得太宽了吧?”姬四公瞥来一眼,冷冷笑道:“我教训自家女婿,干你何事?”
“我……”凌讶火冒三丈:“你随便打人,我就要管。”
章老翁也是怒目瞪来:“老四家的,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小晚?凌娘子是一位大夫,小晚一片好心,请她回家给你闺女治病……”
“不用他这好心。”姬四公立刻打断章老翁的话,瞟了一眼凌讶,不屑地说道:“当我不明白么?这么年轻貌美的‘大夫’请回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偷情私会可是容易呢。再要是拿出什么‘灵丹妙药’,我闺女的命还留得下么?”
凌讶倒吸一口凉气,见冯晚惊得面无人色,连连退步,急忙说道:“小晚,你别怕。”
“听听……”姬四公冷笑道:“连闺名都告诉了外人。我家大香还在呢,他都等不及了,惦着日后再走一家,过富贵日子去。我现今儿就明白告诉你,甭打这歪主意。你生是我姬家的人,死是我姬家的鬼,一辈子逃不出我手心去。大香要是没了,我就让你这黑心肠没廉耻的东西给她陪葬!”
离凤在里屋听得心肝一颤,见章老翁也被气得哆嗦起来;冯晚双手紧捂着脸,哭得声噎气短,浑身都在战抖。
凌讶愤怒的喊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姬四公冷哼了一声:“他是我花二两银子买回来的,不守规矩,狐媚外道,我该不该处置他?就是说到衙门里去我也站着个理字!”又斜了凌讶一眼:“我说小娘子,看你人五人六的,想必也是家大业大,爹娘宠着惯着。我就劝你一句,别被美色迷了心窍。漂亮的男人全是扫把星,越是美貌,越会害人。你要是真着了他们的道儿,日后兊茸疟晃髓蚀骨吧。”
“你胡说八道……”凌讶气得变了颜色。
“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姬四公一撇嘴:“我家大香也是一样的死性,就盯上了他这风骚劲儿。之前我也没细打听,他这来路还不正,他爹不知是在哪个窑子卖笑,生出个没娘认的小贱种,骨子里就没个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