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似乎并未注意到从奕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如今英王元服,圣上欲为她挑选一个德容兼备的正君,叫我留意。消息一经传出,明光殿热闹非凡,官宦人家的主夫们打着各种幌子、走马灯似地到我这里来说项,都盼着把自家宝贝儿子送入英府。即便当不成正君,作个侍宠公子也愿意。瞧瞧,这还没到侍子大挑的时候,他们就闹得我头晕。”
杜献附和着问道:“千岁看哪家的小官人好?”
“个个都好啊。”清澄拈了一粒梅子含进口中:“可有什么用呢?还是要问英王的意思。从奕啊,从奕?”
从奕怔怔听着,早已恍惚,凤后叫他第二遍方才听见,急忙收敛情绪应道:“在。”
“圣上夸你是个聪明有见识的。”清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猜猜看,英王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是兰心慧质、才气纵横的,还是温柔婉约,素雅娴静的?”
从奕咬住下唇,容色愈发苍白,沉默良久,方低声回道:“奴才……不知……”
清澄闻言唇角略勾:“我也是一直为难呢。不知道这差事该怎么办才妥当?谁想到英王竟然千里迢迢递上一封密折,说她自己相中了一位……”
“啊?”内殿众人惊讶之余,眼光都已大亮:英王竟有了中意之人?不知是那位大人府上的千金?茶余饭后可有了新鲜谈资了。
从奕并未抬头,双手紧蜷在袖中,掌心微有汗意。
清澄吐出口中的梅核,拿雪白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英王说,她解芦城之围时,与玄龙冠军侯聂战之弟交战。其人懂排兵布阵,可攻城野战,擅使双枪,勇武非常。她一见即为之倾心,欲娶为……侧君。”
“啊!”众人先是一惊:怎么英王心仪之人竟是别国男子?其后又是一喜:幸好只是娶为侧君。
清澄摇头苦笑道:“要说玄龙聂家,倒也有些名望。只是龙脊山战后,冠军侯被戮于市,家下男子皆被官卖为奴。英王所求之人,现为大司马玄诚荫府的色侍。”
“啊?”内殿之中刹时响起一片倒吸气声,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从奕猛然抬头,黯淡双眸中也显出不可置信来。
杜献结结巴巴说道:“这,这,这如何使得?”
“谁说不是呢!”清澄轻叹了一声:“我大胤堂堂亲王,竟然要娶一个别国的罪奴色侍为侧君,这传出去不成了六国笑柄?可英王心意已决。她说这个叫聂赢的男子不同凡俗,胸怀壮志,腹有良谋,能忍辱负重,忠孝两全。她还说……”
言到此处,清澄瞟了从奕一眼:“她自己多年来亦饱受世人冷眼,空怀抱负,困居长门。除了父后、圣上和那几位总管叔叔,天下无人顾怜。今见聂赢,如蛟龙厄于浅滩,如雏凤伤于流矢,如明珠埋于瓦砾,令人不胜欷歔。叹而惜之,惜而爱之,爱而护之!故虽人言可畏,奈何心有所属。”
从奕呆呆听着,眸光一寸寸更沉了下来,指尖不住地轻颤着。
清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又说道:“圣上说能为英王爱重的男子必非俗类,故已允其请,不日将遣使赴玄龙,以国礼聘求聂赢。”
正说到此处,忽见小内监进来禀报:“千岁,圣上宣从尚书入懋章殿西楼偏阁。”
“知道了。”清澄笑意盈盈对着从奕:“召你去就是为这一两件事儿。办完了你就直接回府去吧,让爹娘给预备预备,这两日不用到我跟前儿来了。”
“谢千岁恩典。”从奕叩头辞出,脚步有些踉跄。
杜献见他走了,凑近凤后低声问道:“千岁,往日您都不大搭理他的,怎么今天说了这么多话?”
清澄微微冷笑:“当年我作内廷尚书时,寿宁侯家诰命也不大搭理我。偏偏那一日在铁后跟前,他竟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篇子话……”
杜献原本还想问一问:圣上因何非派从奕去到英王军中。见凤后想起往事面色不好,语气也不善,赶紧低头噤口,将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中。过了许久才又听凤后说道:“从奕倒是和他那对眼睛长到天上的爹娘不一样,娴雅温顺,有才情格调,是个让人怜爱的好男子。若恭王不觊觎,以圣上之慈心,英王之大度,也就放过他了,可惜……他长得太美,又出身贵戚之家,这辈子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从奕随着小内监向懋章殿行来,一路想着凤后的话,惝恍难安。刚走上夹道,迎面见抬来一顶小轿,只道是哪位贵人、御侍伺驾方归,从奕便避到一旁。谁知那轿子行到他面前竟然落下,一个峨冠博带的女人撩起边帘沉声笑道:“从尚书?”
呀,她怎么会在这里?从奕一愣,立时垂头敛目,躬身行礼:“参见恭王。”
“免礼。”恭亲王紫云昂含笑打量了他一番。“永寿宫改建,今日动工,因本王自小蒙温庆贵太君慈恩抚养于内,奉旨来宫门前行礼。深叨往事,正怀哀痛,出门不慎失足落阶,赏了脚踝,圣上特赐小轿。”
和我说这些作甚?从奕并不应声,一再低头,但因内官于宫中不许遮挡颜面,任他再怎么退后弯腰也被女人瞧得一清二楚。
紫云昂见他面带窘迫,俊颜泛红,又是轻轻一笑:“替我向你母亲问好,过两日是她寿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