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缓缓站了起来,知道求恳也是无用,只得向姬四公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向大门走去,忽听得大香叫道:“你先回来。”
冯晚心思一动,急忙转身:莫非妻主要留下我……
“大香你别起来,要找什么爹帮你。”姬四公瞅着闺女颤巍巍从枕下摸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来:“这是……”
“给他带上。”大香冷漠地说道:“带上才许出门。”
冯晚接过一看,却是自己出嫁时带来的那把贞锁,沉甸甸,硬邦邦的,就像大香此时的表情一般。
姬四公“唉”了一声:“你这孩子,就这么放不下他。他要害你,你还惦着让他回来,真是的。等你躲过这场灾,爹再给你说个好男子来。”
“随便爹爹。”大香并没拒绝,眼睛直直盯着冯晚:“可是他,就是死了,也不能丢我的脸面……再说了,爹,你不心疼那两碇银子么?”
“哎呀,爹都气得忘了。可是呢。”
“姐夫?”二香从院子里“蹬蹬蹬”地跑了回来,抓着冯晚问道:“你怎么哭了?别哭,抱抱。”
冯晚退后几步,从她两臂间脱身,就听姬四公骂道:“什么姐夫,二香你不许再这么叫他。一个害人精。我姬家没有这样的女婿。”
……
冯晚两手空空地出了大门,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一会儿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被裹挟着进了一座金漆大门。
“快看,大祭司,大祭司升座了。”身旁一阵喧哗,“扑啦啦”人们纷纷拜倒,他也被人拽着跪下:“快给大祭司叩头,恭聆天神的旨意。”
冯晚悄悄抬眼一望,但见面前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四壁挂着天上诸神的画轴,宝相庄严,一派肃穆。身着圣洁白袍的碧落大祭司刚刚落座,面前摆着一卷帛书,身后站着一圈黑衣神使,各捧器物,有金盆金盘,有白巾红字,有签筒算盘,有香花宝烛。这景象很是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冯晚一阵恍惚,突听得一个冷冷冰冰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混沌初开,神佛降世,有谕旨曰……”众人皆恭敬万分地以头触地,“咚,咚,咚咚”,不绝于耳。
冯晚不敢再看,也急忙同众人一样伏倒身躯,倾听天神的谕旨。听了没有几句,神思就飘散开来,想起自己悲不自禁:那苦痛的少年岁月,孤伶单弱,劳作不休……雪夜葬父,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嫁到姬家冲喜,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邻里的议论,姑母的冷眼,翁公的厌弃,妻主的冷淡,仿佛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怎么我的命这样不好?冯晚泪流满面: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人喜欢,没人怜惜,没人愿意给我一个安稳的家……都说神明无处不在,怎么就看不见我呢?怎么就不肯保佑我呢?是不是真像爹爹临终前说的:他欠下了债,得我替他还……要真是那样……
冯晚擦了擦眼泪:爹爹,你便安心的等在那边儿吧。我赎完了你说的那些罪孽,就去找你。
一时大祭司宣读完了祷词,众人依次排队,在他面前跪倒,接受赐福。冯晚浑浑噩噩地也随着往前移动,等轮到了他,也摘下蒙巾恭敬跪好。
大祭司刚伸出手来,忽然一顿。
冯晚不明所以,偷偷抬起眼睛一瞄,见他顶上的白纱轻轻晃动了两下,缠裹着布巾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他不由凄楚一笑:看来天神也厌烦自己,不愿意赐下福泽。
冯晚又拜了两拜,就想起身离去,忽觉大祭司将手按上了自己头顶,一缕寡淡冰冷的声音飘进耳中:“你来祈福,是为何心愿?”
“我……”冯晚一时愣住:我有何心愿?不过是想过上安稳日子,有人疼爱而已。见大祭司静默等待,便轻声说道:“我想问一问前程……”
“那就掣个签儿吧。”大祭司命人取过签筒来。
冯晚摇了几摇,里面掉出一支,捡起来一看,上面画着崇山峻岭,流泉飞瀑并几树垂柳杨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祭司听他喃喃念出,也是一愣:“你认识这些字?”
冯晚点了点头。
“谁教你的?”大祭司又问。
“那个……”冯晚不想多事,便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楚了……”
大祭司静静看着他,半晌才又说道:“你问前程,神意是:另有机缘。你且安心等待吧。”
冯晚叩了个头,默默起身,揣好签子转去台下,一路琢磨着那两句话:另有机缘?不知这机缘会是什么,也不知还要我等到何时。
金台上,大祭司服饰下的顾崇照旧为信众男女赐福,思绪却还停在冯晚身上:小卷毛,你果然没死。咱俩在这个地方又见着了,还真是有缘。你认识篆字,却同我说记不清是怎么认识得的了……嗬,你的忘性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