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1)”
程璞凝神静气,犹未动弦,先口占一绝。大殿之中立时安静了下来,葛绒、贺兰桑之流均松开了怀中的美人,人人屏息敛目,正襟端坐,静待这首千秋名曲《渔阳萧鼓》。
琴声方起,云瞳便知不凡。眼前似徐徐展开了一副画卷,落日映入江面,熏风拂动涟漪,白帆飘摇,碧草摇曳;两岸青山叠翠,波心花枝弄影;江天一色,纤尘不染;月上东山,孤绝横照;归鸟投林,行客凭栏远眺;桨橹添声,渔人归舟唱晚。继而遥闻渔歌,由远及近,舟行破水,浪花四溅,掀起一波波惊涛拍岸,荡破月影。待飞舟远去,幽歌渐杳,萧沉鼓息,万籁俱寂,月儿静,江水平,又是一个安宁的夜晚……
回风、却月、临水、登山、啸聚、晚眺、归舟……琴声时而舒缓、时而激扬,时而婉转,时而爽直,时而纤巧细腻,时而大气磅礴,意境悠远,引人入胜。众人沉浸于琴声之中,亦如醉如痴……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停歇,云瞳睁开双眸,暗自叹了一口气。听李后当先赞道:“本后虽未去过渔阳,然闻此曲竟有身临其境之感,妙甚!”
玄诚荫频频点头:“渔阳江波之美、渔舟之趣令人无限神往。”
谢曼骄更是颇多感慨:“惊闻佳音,又使在下起归乡之念。”
“呵呵,谢大人颇具悟性。”葛千华笑道:“《渔阳萧鼓》乃碧落王朝名臣王回第二次罢官时所作,其时,她路过渔阳,泛舟江上,亲见那一副似幻如真的美景,水深云阔,苍茫静美,顿感人生之渺小,而天地之永恒,便起了归隐之心。”
殿中众人且叹且慨,却是众口一词,盛赞程璞琴技无双。
云瞳悄声问向离凤:“你觉得怎样?”
“技法确乎精湛,几至完美无缺。”离凤略略皱眉:“不过……”
话还未完,便听葛千华问道:“英王,未知尊意如何?”
云瞳击掌赞道:“不愧名曲、名琴、名师……”
葛千华满意地笑了笑:“那接下来就有请大胤的琴师献曲吧?”
云瞳暗自咬了咬牙,起身来到从奕身边,低声对他说道:“别管他弹得好不好,只照你平日所习,不拘什么,奏上一曲便是。这里一切有我,你不必害怕。”
从奕深看她一眼,走至殿中对御座上的青麒国主、圣后及四周宾客施了一礼:“在下乃大胤内廷尚书,随扈英王而来。今逢盛筵,又聆妙音,颇有感怀。也愿献一曲。”
众人见紫胤出场的竟是个十七八岁尚未束发的少年郎,都生了轻视之心。赤司炀往从奕眉目间扫了几眼,嗤笑一声:“你会弹什么曲子啊?《蝶恋花》、《鸳鸯游》抑或‘高雅’一些的《凤求凰》?”
殿中立时传来阵阵哄笑声。从奕恼怒地转头瞪去,却听赤司炀继续说道:“你家王主惯爱拿刀动枪,她听不懂这些,你何必费心苦学?莫如摘了蒙纱,径自投……”
“哼!”云瞳冷笑一声打断她不堪入耳之话:“本王最爱听的曲子就是,改日请诸位共赏。”
?这是当年碧落亡国时,六国国主为末帝哀宗送葬的曲子。紫云瞳竟当殿说出这样的话来,野心昭然若揭!
殿中立时鸦雀无声,无数眼光含着愤怒、恐惧、忧虑,深思,明明暗暗地向她射来,云瞳泰然自若,朝从奕一伸手:“从尚书,请。”
小北抱了一张琴来,通体焦黑,尾有断痕,琴身亦无符刻,显得十分古旧普通。太女青戈见状,起身言道:“我府中有一名琴‘梧桐’,可取来供尚书一用。”
从奕躬身谢过:“在下久与此琴为伴。多谢殿下美意。”言外之意便是名贵的琴还弹不顺手,听得玄诚荫摇头一嗤。
“不知尚书要奏那支古曲?”葛千华似作不经意地问道。
“曲未冠名,只是有感而作。”从奕垂眸答道。
“哦?”葛千华向殿内扫视一眼,果然众客都是交头接耳:在这样隆重的场合,在紫胤与雪璃两强对峙之时,派个年纪轻轻的闺中小郎,弹一首他自己胡写的无名小曲,直如儿戏一般。真不知紫云瞳是怎么想的。
云瞳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事已至此,不能多言。却觉清涟凑到自己耳边轻声说道:“奕哥弹得极好,你放心吧。”
葛千华又瞧了一眼程璞,见他半阖着双眸,一副不屑之态,便笑着客套了一句:“尚书好才华。那就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