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赢方出天圣阁,便见四周被洛川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那亲身来迎的女子正高踞马上,殷殷翘首相望。她凰冠博带,一身朱红,俊逸骄挺,直如神祗一般。见自己终于出了阁门,唇边泛起了浓浓笑意。
偌大街市欢歌雷动,人声鼎沸。青麒民风淳朴热情,素来言辞大胆,行举少忌,对紫云瞳这位英武绝伦的亲王无限追捧,对她的亲事更是好奇已极。便有人高声问道:
“英王,你为何舍我国凌霄宫主,而娶玄龙一个承欢别人的色奴?”
“是啊。”不少百姓附和道:“英王你这般人物,娶个不清不白的男人,不觉太可惜了么?”
“又不是迎娶正君,何用你亲身前来……英王,怎地违了规矩?”
聂赢脚步一顿,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又紧紧攥起。扶着他的小夭皱眉冷哼了一声:“少爷,您赶紧上轿。洛川就是好传闲话,别理这些无聊透顶的人。”
云瞳静静听完,面色不改,拱手向四方致意,高声言道:“诸位,请听云瞳一言。凌霄宫宫主金尊玉贵,养在深宫,乃圣后爱子。当此之时,云瞳便有心相求,也万难获允。”
哦?百姓们立时交头接耳:原来是圣后千岁不乐意啊……英王这样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他居然还不乐意?再说了,人家连射日弓也拉开了,朝廷还要食言,也太不成个体统了!
云瞳微微一笑,复又正色言道:“彼玄龙聂氏,与我早定鸳盟,志趣相投,两情成悦。今闻天生异象,恐云瞳有些微难处,故万里来救。孤身于此,不畏天命无常,不惧流言横泄,罔顾闺誉族规,毅然嫁我!彼待云瞳情深义重,焉能负之?故备六礼,今亲身来迎。”
百姓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聂赢愣在当地,隔着红巾盖头望去,见她也正看了过来,温暖璀璨的眸光中一派了然,似乎是在对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暗心事无声慰藉:阿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诸位……”云瞳拨马围转一周,再次拱手:“聂氏于六国之中素有名望,精忠血勇,一门英烈,可惜为奸徒所忌,横遭佞陷,致有不忍言之事……然天日昭昭,善恶自然有报!乾坤朗朗,清白只在人心!自古忠臣孝子,人人敬重,岂忍揭其旧创,复以口舌荼毒?”
话到此处,云瞳眸光凛然,扫过人群之中,已有数人愧疚地垂头避身。
“我知洛川母老最是仁义,能明顺天理,肯顾慰人心,所以不计仓促,于此成亲。”云瞳话锋一转,笑意堆上脸颊:“请诸位一如既往,爱佑云瞳与聂氏侧君,同观大礼,共鉴此情。云瞳不胜感激。”
“哗……”四周响起潮水般的礼赞,有人率先喊道:“有情有义最是难得!恭喜英王娶得好郎君。”
“多情聂郎,实在不能相负。英王你娶得对,迎得好。”
“聂家小郎,你不要担心孤身一人,就将洛川当成娘家好了,我们大家都是你的送亲人哦。”又有人高声嚷道。
“是啊。”百姓群情激越:“聂家小郎,祝你和英王永结同心,百岁相守。”
“少爷……”小夭、大蛮都是难掩激动。
聂赢紧紧捂住口唇,眶子里扑簌簌滚下一连串晶莹的泪珠儿,在轿中又向云瞳的身影望去:
紫卿,多承你一片深情,聂赢……问心有愧……
……
喜堂内外,铺陈一新,披红挂彩,珠光宝气。宾客云集,皆翘首以盼。葛千华听说云瞳所娶之人是龙国聂赢,伏案大笑:“英王真是能耐!这么大老远,怎么把侧君接来的?大司马,莫非是你暗中相助?”
玄诚荫气得手足冰凉,回身就给了玄心平一个巴掌:“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玄心平白着一张脸,也不敢多言:“母亲,您息怒。”
李后见她们难堪,自己倒觉有些解气:“大司马,往事已矣,何必着恼?待会儿喝上两杯喜酒,说上几句吉祥话,再送些个像样的礼物,谁不赞您大度呢?”
玄诚荫紧紧抠着拐杖,咬牙切齿了半日,忽而阴恻恻笑了:“圣后,您说的是……”
一时,便听见门外鞭炮齐鸣,钟鼓大作,原来花轿已游街而至。云瞳甩缰下马,亲自上前掀开轿帘,扶出聂赢。
随之而来的百姓们一片哄笑:“英王,怎地这般着急?不如把你的侧君抱进门吧?”
众目睽睽之下,云瞳假意揽住聂赢的腰肢,听他慌乱的“啊”了一声,不禁笑意盎然。
聂赢紧张得双手汗湿,被她强行携了,一步步向喜堂走去,途中按部就班听了婚书,祭了天地,迈了炭盆,奉了礼雁,直至碧落大祭司面前。
吉时一到,礼钟长鸣。
云瞳和聂赢双双跪下,听碧落大祭司言道:“……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大胤英王今纳聂氏,六礼已备,天意欣然。资淑德以承庥,当正名而敦典……”
冗长的一篇婚缄,云瞳听到一半,就隐隐有些不耐,偷偷向身边人望去,见他极是虔诚郑重地听着,一动也不曾动。
“……惟尔聂氏,今去闺侍妇,宜恭慎敬勤,助隆孝养,绵延本支,敦睦九族……”
听到此处,云瞳心中一动:若早早让阿赢给我养个宝宝,是不是他就无暇它顾了?什么玄龙,什么聂氏家规祖训,都可以暂放一旁。嗯,此事越早越好,莫如今夜就试试……这一走神,情不自禁就浮想联翩,又往旁边瞄去,见聂赢躬身垂头,似乎比方才更加拘谨羞涩……
“……晚寝早作,咳咳……勿惮夙夜;执务和事,咳咳……不辞剧易……”碧落大祭司念着念着,忽然咳嗽了几声。
云瞳以为自己遐思臆想被他知悉,吓得一凛,赶紧收摄心神,重新恭听。
大祭司极力压抑住嗽声,声调便多了些轻重起伏,不似平日那般冰冷寡淡,偶尔还多出几个颤音。云瞳听了一会儿,暗暗奇怪:这调门怎么有些耳熟?像是曾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