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借着烛火看去,见来人身材瘦高,外罩黑袍,眉目都隐在一个面具之下。缓步向自己走近,举止洒脱,确有几分英王的风范。
“元寿宫主?”那人虽开口讲话,却不用明声,只作耳语。
“不错。”素问不动声色:“阁下是哪位?”
那人撩袍坐于右位,闻言一嗤:“何有此问?宫主既请我来,怎的会不知我是谁?”
“那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也不敢以真声调讲话?”素问瞥去一眼。
那人不慌不忙:“宫主也未示我以诚……”
素问微微一笑,伸手就将蒙纱拂去:“我与阁下俱不需这些劳什子。”
那人往他脸上仔细瞧了几眼,却并不摘自己的面具:“宫主真是须眉英杰,在下自愧弗如。”
“这般小心翼翼,你我还如何交易?”素问试探地逼问了一句,心中也不无猜测:此人藏头遮尾,真的会是紫云瞳么?
“在下已然应约而来,愿意不愿意交易,就全凭宫主了。”那人径自翘起了二郎腿,晃晃悠悠,一点不见着急。
素问一皱眉,心中反复计量着:紫云瞳坚拒四城,惹恼了葛千华,依常理推断,不该与她再有什么勾连。听其话中之意,今夜是被我邀来……之前紫云瞳一直称我为葛府郎君,如今却改作元寿宫主,似乎是在暗示她想联络雪璃皇室。
自母皇崩逝,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权臣图谋篡位,小妹宝座不稳,国家风雨飘摇。若借五国之援平息内乱,是以群狼驱替恶虎,后患无穷。我不敢为之,也不能为之!故而百般筹划,与凌霄宫主暂结同盟,甘冒生死大险,在洛川行刺葛千华,欲将诸般怀疑引去紫云瞳身上。如此,小妹在玉渊方能名正言顺地号令臣民,我大璃同仇敌忾,共御外侮,而不至各方势力因争权内斗而分崩离析。
我今来东厢,一是被人误认,迫不得已;二是也想借此良机,绊住紫云瞳。无论她是亲身赴约,还是派下属前来,只要为李后、玄诚荫等人看见,便与葛千华之死脱不了干系!届时人证、物证皆在,我与三哥再从旁添枝加叶,她纵有百口千舌,也难撇清。只是……
素问只觉哪里还有不对,一时却思索不尽,忽听门外又响起一声唿哨,于静夜之中分外刺耳。身旁之人连连嗤笑,却并不动作。
这人怎的如此沉着,稳坐嬉笑,毫无惧意?听远处又隐隐传来阵阵嘶喊喧嚣,素问越发皱眉:子时方过,按三哥的计划,李后尚未起驾,门外乱音又从何来?转而细思:葛千华令小谢冒我之名等于此处,要与紫云瞳谈些什么?小谢最擅取宠献媚,老贼又当面嘱他迷惑紫云瞳,莫非是要施美人计,借机下毒?
一想到此,便向桌上的鸳鸯壶看去,记起方才滦平所言:让她饮下最好,不成倒也无妨……既然无妨,就是还留了后手,这后手么……
那人见他紧盯着酒壶,轻笑了一声:“怎么,宫主连庆功酒都备好了?好大一壶,要请几人共饮啊?”
“……”素问听了这一句,脑中灵光乍现:莫非老贼是要使人前来“捉奸”?
那人抬手摸了摸酒壶:“还是温的呢。请问宫主,是现在就喝,还是再等上一刻?”
这来“捉奸”的会是谁呢?素问心思急转:绝不可能只是府中仆从,必是四国头面人物。如此,方见成效。紫云瞳与元寿宫主偷期密约,于她固然声名有损,于我更是清白尽丧,而于老贼却是一举两得,既打击了紫胤,又污黑了雪氏。特别是我雪氏,若在世人眼中:皇女已庸劣无能,皇子又寡廉鲜耻,还如何表率大璃臣民,受天下礼敬?还不该禅让王座于有德长者么?老贼设此奸计,辱我贞洁,邀买舆论,实在可恶!
亏得她已经死了……千谋万算,皆无用处。素问方露怒色,转而却想到一处破绽来:她既死了,我又想将祸水引到紫云瞳身上,那为何自己还要留在这里与之相会,等着被人“捉”到?若是紫云瞳“谋害”了雪璃国相,她又为何不赶紧遁走,还要冒险见我?此地又非正院内寝,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无声无息,我就是说被她胁迫也不能使人信服。
一念至此,素问陡然一惊,背后冷汗迭出,待要起身离去,又听屋外呼哨频仍,知是必有埋伏,自己轻易走脱不得。
来人见他猛地站起,立刻移身拦住:“宫主,要往哪里去?”
外面由远而近响起了纷杂缭乱的脚步声,只怕是“捉奸”的人已经到了……素问啥时玉面惨白,两手紧紧攥起,脑中急骤思索,却抓不到一星半点的合理之由。
“什么人?”屋外有暗哨厉声问道。
“大麒凌霄宫主受邀而来,请你家郎君现身相见。”长风的声音清晰传来。
三哥……素问一愣,转而大喜:来的真是时候!他与紫云瞳是未婚妻夫,私下见面,不算违礼。而我和凌霄宫主算闺中密友,看不过去他为紫云瞳迎娶聂赢伤心,便起意相助,他托我今夜将人约来,寻个偏僻处说些私密的情话……这理由虽幼稚蹩脚,倒符合我这不谙世事、他那情窦初开的小儿郎心性,总比令人怀疑我与紫云瞳通谋杀妻要强上许多。至于紫云瞳借机“又行它事”……那可与我们都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