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脆生生一记耳光,打得离凤斜扑在地,玉雕似的左脸颊上立时肿起红红的五个指印。
屋中接连响起冯晚、清涟、沈莫的惊呼;从奕心头剧跳,下意识闭紧了眼睛;叶恒已朝离凤迈出一步,慑于云瞳的脸色,没敢再动。唯有凌讶一愣之余,闪身挡住:“紫卿,你……”
“王主息怒!”冯晚赶紧拉着小西、小北跪下,想为离凤求情,又不知该怎么说,焦急之下,连磕几个响头。
离凤咬着唇,慢慢跪直身躯,左手也不去摸颊侧红痕,只是收回袖中,紧紧攥着。
“……”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久久未动。
“这……”凌讶瞧来瞧去,不知缘故:“到底怎么回事啊?”
云瞳不开口,谁敢答他?清涟频频递去眼色:快别刨根问底了!那些话我听着都受不了,若再讲一遍,惹王主大怒,难保不把池敏打死!又见离凤垂首静跪,也是一言不发,不禁也对他生了怨恼:怎这般倔强?既做错了,不该向王主赔情么?还死硬着作什么?
离凤等了半晌,不见云瞳发落自己,心中渐起疑乱,偷眼一望,见她眸中还是一片血红,却又泄出丝丝缕缕的哀怒来。一怔之下不敢再看,心间暗起疚意,手心却先一疼,原来攥的那枚耳徽太紧,被金托子硌出了血印。
终于,云瞳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冯晚言道:“起来,笔墨纸砚侍候。”
众人都觉心尖一纠:这是要……
离凤的目光随着冯晚进出里屋,左手攥得更紧,转而又想:已然如此,求告无益,凭她要杀要休……又有何所谓?等判了我,我再向她磕头告罪,就说:池敏不识英王心意,前事……
还未等他想完,忽见云瞳抬手一指从奕:“放在尚书面前。”
“……”从奕不明所以,疑惑地向她看去。
“从尚书妙笔,请替本王拟一折奏章。”云瞳缓缓念道:“臣,为私泄琅郡上游洪口致故襄亲王府覆没一事,伏罪阙下。”
“啊?”离凤忽忽呆住。
“……”余人都觉心惊不已,人人肃立,各个屏息。凌讶向云瞳身边靠近了一些,皱眉听着。
云瞳先说了一番琅郡水文、堤坝现况,官员做派,百姓苦楚,直至春汛竣情:“……值此危急存亡,臣无由坐视!查察多日,会商再三,唯通上游洪口一途,可救万民!
臣,知故襄亲王府建于斯处,昭先圣遗烈,巍峨宏阔。皇祖御笔‘万世流芳’,期以不朽,今因臣一令,猝毁狂涛,盛景难再,王灵不归。臣,实愧颜无地,亦诚惶诚恐。”
说到此处,云瞳阖目深叹。
“然,‘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先君教诲,臣不敢或忘!‘宇内归一,海晏河清,解民倒悬’,此圣上宏志,臣亦不敢辱负!”
离凤浑身一震。
“昔襄王谏太宗皇帝,封阻水道,经略洪波,为庇下游生民,建府其上,一为坐镇,二为表率。今情势有异,重开洪口,亦为救民。”云瞳继续言道:“斯人虽逝,仁心未改!旧府虽没,国魂有继!此臣所以行事毫无顾忌,谓使襄王重生,念臣忧民之切,亦必宽谅之故。”
她的目光扫及地上被离凤撕碎的纸片,冷嗤一声:“琅郡商粮官马自欣上书,请毁澜沧坝以复前仇……哼,其心实不可问!”
众人听她猛地一拍桌案。“想赤凤已归大胤版图,百姓亦尊圣主为母,遇有灾祸,君佑民,母护女,此人间正道!岂有无缘无故,国毁家,母仇女?邪妄暴戾,大违天和!若依其言,祸从此始,陷吾皇于不仁不义、不君不母之地。丧心病狂,竟至于此!”
离凤感觉到云瞳的目光又落回了自己身上,不由心中一紧。
“赤氏无德,怀贪鄙之心,行暴虐之治,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重私欲,塞言路而酷刑法,先诈力而乏仁义,坏宗庙而失民意,何能为天所佑,享国长久?向使赤连凌早定国储而任用贤能,赤司烨肯弃微名而专务国事,赤司炀肯舍私志而勤劳王政,君臣母女一心,轻徭役,发仓禀,虚囹圄,寡刑戮,养盛德,收民心,纵本王兵众马壮,名显威行,军临城下,广占疆域,未必……不能安保社稷!正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云瞳盯着离凤,一字一句说道:“至于何为得道,何为失道……足下‘心明眼亮’,可自察之,可自悟之!”
离凤嘴唇颤了几颤,没能说出话来。
“尔献计本王,伪书盗章,希舍己身而保民效国,听来义正词严,实则……”云瞳的眼睛又是通红:“自私之甚!”
“我……”离凤大吃一惊,却又满带疑惑:我自私?
“当此之时,复通上游水道泄洪已势在必行。本王虽未及请旨,然所言所行,不愧不怍。尔将此正大光明之事,混于阴谋诡计,是以宵小之心度正德之腹,此一不当!”
离凤登时脸色发红。
“赤凤方经战乱,民心思治。宜加抚慰,不可轻间。若尔计得逞……”云瞳使劲压下一口气:“消息传出,天下震荡。赤凤百姓先闻马氏之策,心必惶惶;复见英王犹疑,更起忧惧;再见故太女婚定之男舍命为救,竟遭胤廷屠戮,定然变哀为怒,视我为仇。一旦激发民变,则干戈再起,祸乱又兴。此,二不当!”
“……”众人皆未想到竟还有此后患,离凤更是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