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折到函尾,寻到署名之处,高声念道:“上陈者,琅郡商粮官马自欣。”
“马自欣……”云瞳正在脑海中翻检这个名字,忽听身侧有人愤声言道:
“此人当诛!”
众人一惊,各自寻声望去,就见离凤急步转到云瞳面前,躬身一揖:“王主……”
云瞳的眸光牢牢定在他身上:“何以当诛?”
“澜沧坝西抵合江,横跨沧水,地势紧要,建已经年。防治洪潮,谐调风雨,灌溉农田,功效最著。两岸遍布民居,数倍于琅郡,一旦炸毁……后果不堪设想!”离凤想象着坝毁洪泄之景,不禁两袖直抖:“此令一下,万民失所,负先人之望,遗百世之忧!王主青史之名,何能流芳?彼,害主伤民之徒,又何不当诛?法不诛之,天亦诛之!”
“……”云瞳一凛,还未说话,就听沈莫禀道:“王主,奴才还未念完……”
“继续。”云瞳又转向了他。
“……昔赤凤建澜沧坝,阴图不轨,居心叵测,夺沧河之水,霸合江之利,名为护己,实则欺胤。自坝成,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云厉雷加,灾祸重重。元寿(□□皇帝年号)至今,洪患频仍,大水十九发,小难不可计数,追本溯源,皆由其始。故天顺六年,我太宗皇帝穷举国之力,封堵水道,以为补牢……”
原来是这样……从奕和清涟互视一眼,又皆转望离凤。
“可是如此?”云瞳也盯着离凤问道。
离凤还是头回听到此等说辞,一时有些怔楞。
“六国争锋,各自为政,能利己而损敌……”叶恒冷哼了一声:“谁不为之?”
云瞳随之言道:“既然皆是利己损敌之策,何赤姓为之,便情有可原,我紫氏为之,就罪无可恕?”
“非也!”离凤一双幽渺如暗夜的眸子中腾起了两束火苗:“澜沧坝乃凤国百姓集资合力而修,无关军事,唯保家园,若因不通天象而损紫胤风水,亦是无心之过。当年碧落强盛,水患寡兴,至六国雄起,波涛泛滥,此非上苍怒六姓窃国而频降重灾,而因沧流万里,国分数段,遇洪不能协商大计,统同筹划,以致各建堤坝,顾此失彼。”
“……”云瞳眸光中意蕴不明。
“纵缘由当时,而事至今日……”离凤话锋一转,正色言道:“王主早明水患之危、决口之险、百姓之困,仍令毁坝泄洪,损一国而救一郡,是以有意之恶对无心之失,如何能为史册宽宥?”
“郝之祥对本王说过,澜沧坝之建多有短处,且历风雨多年,难免朽腐……”云瞳换了一个话题:“可趁此机,一并大修。”
“自是可修,然不可毁!”离凤争道。
“有道是不破不立……”云瞳盯着他,待要解释两句,谁知却被打断。
“澜沧坝虽有微瑕,不掩其功,当此春汛要时,补尚不及,何言毁弃?琅郡大堤千疮百孔,王主为何躬亲查察,犹令死保?既言‘天灾当前,人命至重’,便当护佑众生,一视同仁!”离凤急声言道:“难道在王主心中只有紫胤,而无天下?难道紫胤之民是民,它国之民便不是民,而为蝼蚁?”
“……”云瞳眸光猛然一沉。
屋中一片静默。
叶恒偷向沈莫眨眼,意思是先换掉手上这份,改念别的,不要令王主尴尬。却听云瞳又问:“马自欣还写了些什么?”
沈莫只得举起函纸继续念道:“今赤凤已亡,百年国耻,当雪于今日!泄洪涛于其境,降天威于其国,羞赤氏、锢民心,而震慑璃、龙、麒、乌!扬王主之美名,传……”
“嗬……”离凤再听不下去,怒笑一声,将其斥断:“何出此悖论!”
众人眼瞅着他大踏步上前,从沈莫手中抢去信函,“啪啪”几下撕成碎片,往空处狠狠一抛。“原来英王命毁澜沧,是为雪耻!领军侵凤,是为扬名!悖逆天心,罔顾民情,是为一己之私,欲成千古罪孽!嗬……”
“池敏!”叶恒听他言辞激烈,当即断喝一声:“王主征凤,是以有道伐无道,什么为了一己之私?”
“何为有道?何为无道?”离凤怒目相视:“你们说赤氏无道,可司烨能以己躯相救凰都万民!你们说自己有道,如何要泄洪波残害无辜百姓?”
“阿凤……”云瞳刚要说什么,忽听到他的后半句:“赤司烨以己躯相救凰都万民?怎么回事?”
“……”离凤脸色一白,暗悔失言。
云瞳起身离座,步步逼近他面前。
“英王息怒!”清涟脱口而出:“我觉得,池公子的话也不无道理……”
从奕在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你又不是凤国人,怎么也跟着不信王主?”
离凤眸光一跳。
清涟却被噎得一窒,回头想要辩解:“我不是……”
“池公子心忧家国,难免行事躁切……”从奕冷冷向离凤看去:“妄猜王主心意,总不妥当。”
“……”离凤暗自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