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涟眼见堂中众人都是挪椅偏身,转向云瞳,好像这边才是正座一般,唯有她一个人抱臂翘腿,似笑非笑示意马自欣,着实觉得有些可笑。
“……”马自欣谄笑着连连哈腰,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这可怎么办才好?郡守大人命我打着英王旗号,逼城中商贾们纳捐一百万两白银,最后要干什么,却是不得而知。她和英王是同谋共事,还是各自为政,也没交代清楚。我若再用方才那套说辞,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自欣”,云瞳朝她眨眨左眼,又一努嘴儿,那意思似乎是:你大胆地说,就出什么事,也有本王为你做主。
“是,是。”马自欣见她始终和颜悦色,心中微微放松:“诸位……”
她先把英王极力恭维了一番,从身份到功绩,从容貌到性情,听得清涟直皱眉头,悄悄问向云瞳:“我大胤的官员都是她这个样子么?”
“她不算能拍马屁的……”云瞳笑了一下:“比起你小姨来,还差得远呐!”
“啊……”清涟暗吐舌头。
他俩情态亲密地窃窃私语,引得众人频频注目。马自欣暗道:都说英王风流,真是不假,绝色美人总是相伴左右,游山如此,察堤如此,来商粮署大堂仍是如此……又见清涟瞪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美目不住打量自己,渐渐就停住了话头。
云瞳适时一笑,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贺兰官人,凤后千岁爱弟。”
“哦”,马自欣恍然大悟:上京说话就要举行侍子大挑了,英王定是对这位享有盛名的美貌小郎君有意,故而卖力奉承凤后。今日又专程陪同至此,确保募捐够数,以便讨他的欢心……一觉自己想得通透了,登时精神一震,说话也就不再吞吞吐吐。
“诸位,凤后千岁佐理内治,素称贤德,为贺他老人家的千秋,我等都该尽心……那个……”马自欣正说得眉飞色舞,忽见清涟瞪来一眼,含嗔似怒,也不知自己哪句说的不对,惹着这位千金少爷了。
什么“他老人家”,会夸人不会?清涟对这位商粮官的恶感又添了几分。
堂中商贾揣测英王之意,也同马自欣想得仿佛,各自在心中掂量:既然英王亲身到此,银子是不能不出了,可最终得出多少,不妨先探一探她的口风……
于鑫华拿起自己刚才写就的红纸,恭敬献上:“小民祝凤后千岁福寿双全。”
另有一人也赶紧上前:“小民祝凤后千岁芳华永驻。”
马自欣低头一看,一个五万两,一个三万两,比郡守大人给她们定的数额少了去了,正要皱眉,就见清涟盈盈立起,微笑致意:“多谢。”
“呃……”马自欣偷偷看向云瞳,见她似乎也不以为忤,正含着几分宠溺笑对清涟点头。
众人一直窥探英王脸色,见毫无异样,心中都有些窃喜,不等马自欣再催,各自忙忙书写,皆把银数一降再降。
马自欣接过那些红纸,简单算了算,捧到了云瞳面前:“王主您请过目。”
“这是多少?”
“大约三十五万两。”马自欣兊茸庞⑼醴⑴。
“这么多?”清涟吃了一惊,脱口就叫了出来。
多……这还算多?马自欣一愣。
多……嫌交多了?商贾们大部分都是后悔不迭:早知这小郎懵懂,再减掉一半就好了。
云瞳一笑,接过红纸递给了清涟:“估计千岁都想不到……”
清涟叹了口气。
于鑫华代表众人笑道:“贺兰官人,这是琅郡商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笑纳。”
马自欣挤到她前面:“请官人在凤后千岁驾前多多美言,若嫌不够……”
“恭祝凤后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商贾们振衣大拜,声如雷震,把马自欣后半截话全盖了过去:这个讨人嫌的商粮官,不掏自己腰包,她是不知道心疼。英王与贺兰官人觉多,她却说少,可见我们要真交了一百万,不知会被她贪掉多少。
清涟有些为难,回头去看云瞳。
“千岁贤德,百姓们深怀敬仰……”云瞳微微颔首。
清涟似乎受到了什么鼓励,面向众人,深深一躬:“诸位诚意,却之不恭了。”
众人都是擦汗吐气,暗道:你们就不要惺惺作态了,赶紧收下,我们也好安心。今天这一关就算是混过去了。
恰在此时,清涟清脆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请将这三十五万银用之于民。”
“啊?”
“今水患横行,难处颇多,堤坝要修,粮米要筹,疫情要防,受灾百姓要安置,处处都要花钱。”清涟蹙眉一叹:“虽有朝廷下发赈济,却怕赶之不及。正好有这些银两,可以救急。”
堂中商贾无不听得目瞪口呆:“什……什么……”
“贺兰小官人?!”马自欣大惊失色:“这,这是献给凤后千岁的,不是……”不是送给你的妆奁。
清涟微微一笑,澈亮无比的眼波依次掠过她们的面庞:“哥哥未进宫前,常和我说:家有黄金万两,食不过一日三餐;家有广厦千间,卧不过一榻之地。处荣华富贵虽好,也要心神能安。如今,百姓因水患饱受流离之苦,扶老携幼,迁徙他乡,有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的骨肉分别,天各一方。每每想起这些,哥哥都是忧愁不已,日夜叹息,总会持斋茹素,祷神祈福,心里也盼着能为百姓们做些什么。”
众人初时尚有些不耐,渐渐却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