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平尴尬地转开头咳嗽了两声。
“可……毕竟……”郑易结结巴巴地再劝:“年岁不饶人啊!再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太爷声如洪钟,响彻灵堂:“在我聂家,报国何分男女,精忠不讲老幼……”他怒目瞪向玄心平:“说我聂家遇国难而袖手,避兵戈而自珍,畏死怕事……哼……自追随景王,至今百年,那一战没有我聂家军,那一阵不死我父子兵?除了阿战,代代冠军侯都是一生征尘,马革裹尸……换来这锦绣山河,花繁木盛!”
祠堂内外,呜咽声起,阴风四旋,雀鸟哀鸣。
玄承璧羞愧地低下了头,都不敢再望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桌上数十灵牌。众臣无一人敢再说话,玄心平也是心生歉疚,眸含悔意。
“都哭什么!”老太爷突然回身朝聂氏族人吼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震。
“当年燕川,飘萍临难之际,仰天长啸,劝慰左右……”老太爷深情地看着女儿的牌位,一字一句的念道:“埋骨青山亦有幸,英雌何必泪沾襟!”
“侯主……”身后哀声乍停,转而又是大作。
老太爷努力睁了睁眼睛,摒去已涌上眶尖的老泪,慨然问道:“尔等可愿与老夫同行?抛头颅、洒热血、尽此孤忠?”
“愿意!”
“愿意!”
誓言铮铮,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潮澎湃。
“爷爷……”聂赢红了眼圈,哽咽言道:“何须您老人家亲往,自有孙儿……”
“你应遵奉圣旨,早回上京。”老太爷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爷爷……”聂赢急切中膝行两步,抱住了老太爷。
“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老太爷定定看着孙儿,眸中泛起不舍之情,却是一闪而过:“我大龙并非背信弃义之邦,我聂氏更非受恩不报之家,你也不能作薄情违礼之人!”
“……”玄承璧拿袖子挡着脸,一吐舌头:这老头是不是又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啊?
“可是爷爷……”聂赢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太爷暗中掐了掐手臂。
“如今,你既无表率聂氏之名,又无统御府兵之权,抛头露面,与非亲非故的女子共事,大不合礼教。且圣意亲命,皆令你速归妻家,你何敢有违?”
“……”聂赢薄唇颤抖,却不敢再言,无限忧急眷恋就此哽在心头。
玄心平却是死死咬住下唇,眸中一片不甘。
“请陛下恩准。”老太爷再次叩头请命。
情势已然如此……周维明权衡一二,出列禀奏:“聂氏素称忠勇,一向令人钦敬,既然愿意为国辛劳,所求之事,陛下还当照准,并奖其忠。”
“好,好。”玄承璧连连点头,立刻下旨:“老封君携府兵在心平麾下效命。至于聂侧君,明日就随水钦使归胤吧。哦,记得替朕问候胤皇与英王,还有一句要紧话务必带到:两国盟好,永世不休!”
“是……”聂赢答罢,深深低头,掩住了眸中万千情绪。
“陛下?”忽然间,众人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声音。
“啊,大祭司,您有何事?”玄承璧不解地问道。
顾崇款款而起,却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愤懑,尽量用无比空洞、毫不起伏的声调说道:“聂氏一片丹心,满门忠烈,神明亦为之垂泪,天地亦为之叹息!今至其家,见老翁颤颤,幼童哀哀,鳏夫列列而排,犹不忘许身报国,实在令人……欷歔!请陛下顾念天道人和,施仁政,秉慈心,上慰忠魂,下抚孤弱,使稚童能予成立,使寡父得享天年,则善哉!此战之后,请允聂氏宗族辞官归乡,休养生息,不再困于兵事、累于盛名。陛下仁德,非只聂氏怀恩,必获四方感戴,复得天神赞佑,后福无穷!”
玄承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举目环视一周,对聂家境况亦生恻隐,让人家白发苍苍的老翁,嗷嗷待哺的稚儿,一排又一排的鳏夫闺男为自己上疆场卖命,着实是说不过去。当即便点头应下:“北疆战后,聂氏荣归,以后就安居故里,不要再牵涉兵戎。待聂思长大,继任冠军侯,再定后事吧。”
“谢陛下恩典。”老太爷颤声领旨,率聂氏全族磕了三个响头。
玄承璧及大祭司相继起驾之后,水月仙眼含热泪,过来行礼:“老人家,请务必保重……”
老太爷微微点头:“小孙明日回胤,一切有劳钦使照看。”
水月仙再拜答礼,方依依而退。众臣依次告辞,玄心平走在最后,也向老太爷一躬到底:“心平前言多有冒犯,非出本心,只为……还请海涵。”
“不敢。”老太爷冷冷答道:“我等于帐下听令,若能得上骑都尉待之以一视同仁,感激不尽。”
玄心平一窒,再看聂赢,容色异常冷淡,其间却又不乏哀怒。
“老人家……”
老太爷不等再听她说些什么,便扶着孙儿缓步而去。
玄心平孤身而立,看着聂赢挺拔而决然的背影,只觉心中绞得难受:事出所料……这样一来,他……可更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