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武德四年六月初六,英亲王紫云瞳回师,于上京举行献俘大典。
武德帝身着龙袍衮服,祭庙告祖,乘舆出宫,亲御午门。起驾之时,八门鸣钟,至太和门前,金鼓大作。黄盖铺陈,卤簿修设,仪仗林立,布达广殿。辰正,帝临午门,先绕马道一周,御楼升座。文武百官,侍立两旁,金甲铁骑,持戈环列。英王率领西征将佐,押俘跪叩,上禀:“臣奉圣旨,败三国联军,荡平赤凤。所获虏囚,谨献阙下。请旨!”
武德帝面容整肃,沉声亲传:“拿去!”
左右王大臣有二,共喝:“拿去”,再其下四人,重复高喝:“拿去”,一增为二,二增为四,四增为八,至午门外,守门禁军共三百六十人齐声大喝:“拿去!”声如轰雷,震动八方,礼炮齐鸣,铙歌复作!
自绍定十年紫胤合江惨败以来,上京首次举行献俘典仪。午门前万头攒动,盛况空前。经历过当年战事的王臣百姓各个激动不已,热泪盈眶,赞贺之声,此起彼伏:“大胤威武!圣上威武!英王威武!”
叶恒见此情景,自是心潮澎湃,望向云瞳的目光中满含敬佩,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缕缕痴笑。同坐车中的离凤却是心下惨然:若司烨和娘亲还在,也被当作俘囚恭献来此,她们又怎么受得了呢!可见人说的“死得其所,倒比生受熬煎要好”。
“不只赤凤,他年四国请降,也会如此……”叶恒转头瞥见他,忽然开口。
离凤面无表情,眼睛从他脸上移开。
叶恒暗自冷嗤,又紧追一句:“池公子,你刚才在想什么?”
离凤陡生郁怒,眸光冷锐一凝,却又缓缓舒解开来,玉指轻抬,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左耳上徽饰,淡淡笑答:“我正想着:自己在英府的院子是什么模样。”
“是么?”叶恒冷笑一声,还未及反唇相讥,就听有小仆来传英王的话:“王主要入朝觐见,说公子们一路劳累,先回府歇息吧。”
一路劳累……两人表情都不甚自然,对视一眼,各自转头,仍如来时一般,互不搭理。
大典结束,青麒送亲使团被礼部官员迎往馆驿;宫车接走了沁阳;从奕、清涟、韩越与众人道别之后也各自归家;三月指挥着亲军,护送英王内眷回府。
车马行在金街,冯晚隔帘一瞧,但见市集之繁华,人烟之鼎盛,远胜自己住过的徽州,便是洛□□阳大道也丝毫不能比拟。穿过东边岔道,迎面见一座牌楼,披红挂绿,色彩斑斓,其后不远处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怒目威严,栩栩如生。五间兽头大门,新漆朱红,门环澄亮,正处悬挂匾额,上题“英亲王府”四个大字,正是御书。府邸据街而建,极为阔大,两旁留着侧门、偏门、边门、角门,行过好几处,方从西边而入。
车方停稳,便听外面三月笑道:“姐姐好。”
冯晚闪目细瞧,但见门前背手立着一个女子,皂衣罗袍,削肩细腰,年在三十上下,体貌不凡;眉如斜柳,眼尾吊梢,目光炯炯,俊面藏威,唇角微微扬起,若笑不笑。
车外小军纷纷行礼:“拜见蓝总管。”
“她就是……”冯晚无声地动了动唇,问向小北。
小北赶紧点了点头,又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你猜得没错,这就是王府大总管蓝月忆。
蓝月忆摆了摆手,令小军退下,又换上一批仆从,请内眷们下车登轿,抬了许久,方入一垂花门内,仆从们肃然撤去,上来七八个小厮,复又抬起轿子,又行一箭之地,落轿暂歇。冯晚再向外瞧,却是到了一堵粉墙前,居中有扇雕花大门,门里迎出十几个华冠丽服的公公来。
“哪位是寒总管啊?”小西好奇地问道。
小北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后院看门的,寒总管还在里面呢。”
小西吐舌惊道:“看门的都穿这么好?英王家可真够气派的!”
蓝月忆低声吩咐了几句,带着三月转身走了。这里,公公们上前打开轿帘,请下离凤等人,入内另上软轿,又换了眉清目秀的小厮侍候。冯晚、若怜并小西小北都跟在轿后,走了一会儿,又至一大月亮门前。
正有六七个穿戴更为体面的教养公公等着,先向凌讶行了礼,过来搀扶,凌讶一笑摆手,当先入门。离凤、叶恒并沈莫也都下了轿,各自默默,随着教养公公行过游廊,踏过穿堂,来至正院仪门,但见一座大院落,坐北朝南,四通八达,敞亮宏阔。进门先有一座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其后三间小厅房,后面居正五间上房,轩峻壮丽,两旁穿山游廊、鹿顶厢房,巧致耳房,皆雕梁画栋。
“天……”小西刚赞了一声,就觉一束冷凝酷锐的目光直向自己射来,他这才瞧见:阶下有一黑袍男子,抱臂静立,不怒而威,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凉危险的气息,令人未等靠近,便激灵灵先打个冷战。
小西赶紧低头,可又忍不住抬头,仍向他望去:这个人,这个人……明明英俊得要命,可怎么就这样吓人啊!你瞧,他长着一对浓眉,比沈哥哥那对儿还直还长;长着一双俊目,比池公子那双还黑还亮;鼻直唇薄,线条分明,比凌官人还中看、还耐看;可是看完之后,你就是想离他远远的。虽然离他远远的了,却又难于忘记……这越看越害怕吧,还越害怕越想看,中邪了似的,怎么回事?
小西拿手捂着眼睛,从指甲缝里再看那个男人,心中琢磨来琢磨去,似有了悟:他眉毛虽又浓又长,可不会打弯;眼睛虽又黑又亮,却像结了坚冰;唇抿得那么紧,大概一辈子也没笑过;腰绷得那么直,估计都不会鞠躬;看年纪有三十五六了,怎么还没冠发?咦,还是一头光闪闪的银发,话本子里妖精才长这样呢!莫非是嫁不出去,愁白了头……也是,他就跟个硬邦邦的大石头一样,哪会有女人喜欢……
且不提他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那男子已迎上凌讶,略一抱拳:“凌官人,在下寒冬,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