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为她轻轻放下幔帐,熄了火烛,回到外间自己铺上,这一阖眼,满脑子就都是这一日所见所历,想起才刚待的空屋子,白白四壁,锈锈铁窗,枯静的让人发狂;再看这里,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言笑晏晏,只觉好像做梦一样……
一时又想起寒冬问他爹娘的话,更念起身世之痛,雪夜别父,痛断肝肠,忽就泪如雨下……
云瞳静躺了一会儿,闻着这香味,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又睡不着,便撩开帐子想透透气,才钻出头来,就听见外间冯晚极力压抑着的饮泣之声。她微一怔楞,起身走了过来,坐到床边,低声叫道:“晚晚……”
“啊……”冯晚把头埋在被子里哭,忽然听见了这一句,赶紧抹抹眼角,翻身坐起:“王主……”
“怎么了?”云瞳蹙眉看着他。
“奴才吵着您了,真是该死……”冯晚急欲下床请罪,把云瞳一把拦住。
“我知道今天你受委屈了……”
“没有!”冯晚一震,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回道:“真的没有!”
云瞳暗叹一声,抬手给他拭去淌在腮边的泪珠:“入府先查身份,这也是规矩,你别怪冬叔。”
“我不敢,我都知道……”冯晚连声说道:“只是寒总管问我来历,我想起爹爹了,一时难过……”
“爹爹……”云瞳怔了怔:她方才也想起了父君花眠,却又不敢往深里想。
“其实有什么难过的呢?”冯晚忙着把眼泪都擦干净:“爹爹在天上见我现在过得好,一定高兴。”
“是么?”云瞳喃喃问道:“他在天上见我过得好会高兴?那怎么不肯陪我在这里,让我一回来就看见他也过得好,也能高兴高兴?”
冯晚一愣:“王主……”
“以前在长门宫,衣食无继,简陋不堪,可有爹爹在,我就觉得像个家……”云瞳被他一声“爹爹”触动情肠,眼圈层层泛红:“刚才我从大门进府,眼见雕梁画栋,珠围翠绕,却无甚欢喜,还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冯晚怔怔看着她。
“直到瞧见了秋叔、冬叔,我才又记起,自己是回了家了,家里还有亲人在……”云瞳闭了闭眼睛,把满眶酸涩都压了回去。
“王主……”冯晚下意识抬起手,往她脸上轻轻拂去,却没有碰到一滴晶莹的泪珠儿。
那动作无比温柔,好似父君又回来了,仍如当年一般在为自己拭泪。云瞳贪恋着那份温暖,一把缠上了对面男人的腰,把头埋到他颈侧,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知道他在天上过得好不好,那个女人有没有再欺负他,别的男人有没有再嫉恨他……他知道不知道我很想他?怎么就不来托梦告诉一声呢?是不是他过得仍然不好,所以不敢告诉我……”
冯晚觉得颈上湿了一片,也不敢动,只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是……他一定过得很好,过得很快乐,所以都忘记托梦来告诉你了……”
“怎么会忘?”
“会忘……”冯晚轻声慰道:“上次我在梦里见到爹爹,也向他抱怨这个来着,他笑着说:爹爹很忙,顾不得经常看你……”
“他在忙什么啊?”云瞳吸溜着鼻子,又在冯晚颈上蹭了蹭。
“他说:我和你娘在一处呢,忙着……”冯晚闭眼念叨着:“赏花、喝茶、弹琴、写字……”
“那个女人哪里会这些风雅事儿……”云瞳轻“哼”了一声:“她配不上爹爹……”
“嗯……”冯晚附和着:“所以她缠着爹爹学啊……要不然,爹爹就不要她了……”
“不要最好!”云瞳解气地一吸鼻子,又将冯晚抱得更紧:“爹爹还说什么了?”
“还说……”冯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就甩不脱那个女人,抽空来看看我么?”云瞳似有怅然。
“嗯……”冯晚轻声哄着她:“不是抽不来空,是看你过得很好,爹爹没什么不放心的,就不常来了……”
“爹爹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冯晚斩钉截铁地答道。
“晚晚……”云瞳搂紧了他:“怎么爹爹有话不和我说,却要托梦给你?”
“……”冯晚呆了呆:我说的是我爹爹和我说的话啊……
“我就知道他会喜欢你,他喜欢心肠和他一般好的小郎……”云瞳轻叹一声:“你自己还苦着呢,倒去救阿凤,后来又救我……爹爹也是,朝不保夕之中却还护着瑾父君的沁阳,怕他在宫里受委屈……”
“王主……”冯晚被她揽着躺了下来,也不知她的手按在身上哪里,自己便觉一阵晕眩困乏。
“晚晚……”云瞳偎抱地更紧了些,闻着他身上气息,颇觉安心:“快睡吧,万一今夜爹爹还会来呢?我有好多话等着要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