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府之后,司礼监继续唱名,待到了凤后娘家贺兰氏这里,听闻敬献的礼物是六双布鞋,众人都吃了一惊。
渠氏伏地叩头:“臣侍等谨遵慈谕,由家下男子亲制寿鞋,不敢假手于人!”
清澄微微点头,见众人都脸显迷惑,便命将寿礼呈上。
诰命们纷纷上眼细瞧,但见小宫监捧着的大托盘内并排摆着六双单鞋,颜色不一,样式有别,有的精致,有的粗鄙,但都不饰珠玉,显得十分平常。
“此贺兰氏家规旧俗┈┈”清澄并未多言其它,拾起左边一双鞋子,里外翻看了一番。
清涟偷眼瞧见,登时心中一紧:倒霉倒霉!怎么哥哥随便一挑就是我做的那双?自回京后,他以“忙于制鞋”为借口,不敢入宫朝见凤后,知道在外“惹是生非”,必遭重谴,且躲得一日是一日。可做鞋也真真是件苦差,他素日又不爱动针线,去年跟着两个师傅学了大半月,勉强缝好一双,送入宫中。清澄一试之下,颇为合脚,才刚面露喜色,夸奖弟弟“总算长大了”,那没缝结实的鞋底就裂了开来,好似诚心和人作对一般。亏得杜献在旁极力解劝:小官人初次做鞋,有模有样已然难得了,明年必定更好!否则凤后的脸色还不知要绿到几时。
便为了这句“明年更好”,几天来他把眼睛都熬红了,好不容易赶出了一双。怕鞋帮鞋底不牢靠,密密麻麻的缝了多少针,手指尖都被扎破了好几处,心疼的小姨直说:涟涟,你就别忙这个了,看回头留下血疤疤,还怎么参加侍子大挑!让家里人替你做双像样的,千岁看不出来!
自己也想打退堂鼓┈┈清涟叹了口气:可一来哥哥火眼金睛,不好糊弄;二来生辰大事,哥哥既有所愿,自己也不想违背。因而百般用心,极尽细致。可没想到,鞋子做好却是摆到交泰殿里来当中亮相┈┈这让他心中怎么不生忐忑。
清澄见鞋帮上歪歪扭扭绣着一朵红牡丹,就知是小弟做的了,又见脚掌心处特意贴了厚垫儿,足跟处也补了围圈,显见是知道自己这两处有旧伤,不耐磨,特意加上去的,不由展眉一笑。
沁阳凑上去看了几眼,立时帮着清涟说话:“贺兰家小官人心灵手巧,也是名不虚传!”
“┈┈是啊┈┈是啊┈┈”众人看着凤后脸色,纷纷奉承。
清涟听得脸红耳赤,没来由的想起了冯晚:若说心灵手巧这四个字,自己哪里算得上啊!
从奕默默听着,心头渐生讥诮:此“鞋”音儿同彼“邪”,礼送寿日,大不吉利,也不知凤后是何意思,怎么一点不懂避讳!
再听下去,那些阿谀之辞更加肉麻,正隐隐不耐之间,忽听西首祁相之夫严氏高声赞道:“圣上曾言:百姓足,君孰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于足?一丝一粟,皆出民脂民膏,不可任意靡费。千岁体贴上意,身体力行,不慕奢华,崇行简朴,并以此教家下诸弟,实令臣侍等感佩!”
众人幡然领悟过来,匆忙改了腔调附和,极赞帝后仁心善行,直追往圣。从奕见父亲手足无措,颇是尴尬,想是因自家奉送之礼豪奢俗艳,大不合千岁心意之故。他轻轻叹了口气,转眸去看韩越:他家也送了一份厚礼,怎么却无惶愧之态呢!
韩越不时瞧瞧凤后一身穿戴,又扫扫粉饰一新的交泰大殿,心中颇不以为然:若真是奉行节俭,以身作则,何必还声势浩大的操办这场千秋宴呢?难道圣上不知,这给了多少龌龊官儿一个机会,可以打着为凤后祝寿的旗号,明目张胆的搜刮百姓,中饱私囊?既要顾国礼体面,又要合新政要旨,还惦着作态扬名,可真是难为了贺兰清澄。瞧他拽什么“家俗旧规”,若祁相之夫不接话茬儿,这出戏还不知怎么往下演呢!
众人之中,恭王侧君徐氏最是巧嘴,说话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既赞清澄凤仪端肃,又夸千岁德行高洁,言外之意是圣上崇简务实之政与敦睦伦常之情毫不违和。天恩普降,不仅雨露后宫,便是手足王臣亦多受润泽。今凤后亲为表率,使他倾慕之余,立定决心:遵奉慈教,顺时守正,辅妻为一代良臣,克己为千秋贤夫。
这些话听在众人耳中,意味各不相同。邢氏看凤后频频注目徐氏,心中大起忧虑:此人心思玲珑,又能言善道,虽然只为恭王养了儿子,却在三位侧君之中最得宠爱。日后小奕嫁过去,能辖住他不能?他悄悄拽了拽儿子的衣袖,意思是你快说上几句,拿圣贤书中的大道理压住徐氏,不要让他一枝独秀!
从奕只作未觉,仍是垂头静默,一言不发。
邢氏既无奈,又生气,恨不能现在就揍儿子几下,忽见对面韩府胡氏、贺兰家渠氏都看好戏般的盯着自己,不由暗生腹诽:看什么看,我们小郎不张口,你两家的儿子不也说不上话么?侍子大挑,咱是三足鼎立,你们甭想压我侯府一头。若都入宫,小奕的位份不会在月郎和小玉人之下;若嫁亲王,他也必是一位正君。要是你两位眼馋不忿,就别送儿子参选啊!
司礼监唱名完毕,奉上礼单,清澄笑着又说了几句套话,便命今日随来的待选侍子们朝觐。下面共二十四家,分成四排,一齐跪倒行礼:“拜见千岁!”
清澄大略看过,依礼教导一番,才让退去,就听宫监禀告:“碧落大祭司请见千岁。”
清澄降阶相迎:“大祭司远来上京,一路辛苦!”
白衫飘飘的大祭司在八名黑衣神使簇拥下缓步而入:“为千岁贺寿,为大胤百姓祈福,亦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