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出宫,先往宜平郡王府走了一趟,宣读太后懿旨,交付二十美人,因劝五姐雪拓:“万勿上折辞恩,恐惹太后生怒。”
雪拓惨然一笑:“病躯羸弱,现已无力持笔。今拜托七弟,于我身后妥置这些美人,或遣归家,勿使流离。”
素问闻言心生痛楚:“五姐只盼早死,实有负故人情痴。”
“早死才能早团圆。”雪拓仰靠床头,空洞洞的眸中没有一点光彩:“太后管的了璃国郡王,管不着幽冥乐鬼吧?”
“若姐夫尚在……”素问犹豫再三,咬牙言道:“你何忍先行一步?”
“尚在?”雪拓惊起,声音都在颤抖:“他在哪儿?”
“我也是才打听出来。”素问欲言又止:南音必不愿妻主知道自己的惨况,不如避重就轻。“太后将他单独囚禁于某处,人不能见。”
雪拓呆了许久,慢慢又倒回床上:“葛岩与关家仇怨甚深,不知会怎么作践南音……”
素问暗自叹息:“姐姐还是不要打听为好,若被太后知道,又生事端。”
雪拓一直按着心口:“你要是能见南音,就和他说:不用因我委屈自己。他想往哪里去,我都会相随。或者……你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就在奈何桥边等他……”
“五姐!”素问听她所言竟和自己梦中猜想的一模一样,忙就高声打断:“太后怎么会让姐夫死呢?廷狱关了那么多罪臣家眷,哪一个不想死,又哪一个真敢死,能死成呢?你这副样子,只会让姐夫更加难受。”
“……”雪拓无言垂泪,忽拿锦被蒙头:“活无意趣,死又不能,我该怎么办?阿素你说,我该怎么办?”
素问攥紧了拳又慢慢松开,轻轻盖在姐姐手上:“陛下和我说了许多她觉得有意思的事儿:春蚕吐丝,破茧成蝶;青鸟殷勤,蓬山有路;咱们年纪愈长,怎么倒什么都看不见了呢?还有我那柳大总管,问我活了十八年有何见识?可知四季之美:春花烂漫,夏雨缠绵,秋果丰盈,冬雪洁白?可晓人生之趣:茶不求精而壶亦不燥,酒不求冽而樽亦不空;素琴无弦而常调(1),秃笔无格而自适。小弟不入情关,不知情苦,只从戏文中解悟两句:知夫者莫如妻,爱人者能遂其心。姐夫有何心愿,姐姐不该替他办到吗?姐姐承此重担,活着还无意趣么?”
雪拓的手颤了数下,终于紧紧反握了素问,久久不肯松开。
……
驶回相府路上,素问看跟在车边的柳昔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揭帘问他:“你怎么了?”
“奴才无事。”柳昔别开了头,冷淡言道:“谢宫主关怀。”
素问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又轻声问道:“陛下吩咐你什么了?这样为难。”
柳昔一僵:“陛下没说要向宫主禀告。”
“陛下也没说不能向本宫禀告吧?”素问略略挑眉:“万一我可以帮忙……你直言就好。”
柳昔斜了他一眼:“我想抗旨,还是不连累宫主了。”
“到底何事?”素问追问不休。
柳昔被烦的要命,干脆说道:“陛下让奴才规劝宫主,不要总是纠缠奴才!”
“……”素问登时立起两个眼睛来:“是谁拿‘舍不得离开本宫’当托词拒绝嫁去英王府的?”
柳昔翻着白眼看天,不予回答。
若依常例,马车径直入了二门再换软轿,谁知刚到相府门口,就见葛绒急急迎来,不等行礼,先咧嘴显出了委屈:“姨父,怎么有人敢冒充姨母之子?您得为甥女做主啊!”
言词混乱,道理不通。素问也不知她是听错了新闻还是故意要这样说,不过看她大冷风地里站了多时,估计是明白自己‘继承家主之位’一事起了变故,沉不住气了。
“拜见国姑大人!”
葛绒正眼巴巴盼着素问能安慰自己几句,忽然耳边飘进娇娇怯怯一声轻唤。她转头一看,一位美人已经下车到了面前。饶是孕肚高挺,依然风姿曼妙。
“你是?”
“奴家姓谢……”谢晴岚递去一泓秋波,又忙含羞低头。他穿戴单薄,站在一众围厚巾裹棉袍臃肿不堪的管事仆从之前,显得楚楚可怜。风动纱起,露出艳丽颜色,他急用手去按捺,那纤纤五指修长,衬在罩灯之下,竟是格外妩媚。
“哦,谢……公子?”葛绒张口喃喃,已然看呆了去。
柳昔先是皱眉,又觉好笑:这小谢魅惑女人的本事简直与生俱来,一颦一笑一撒娇就把国姑大人的魂儿勾没了。
“绒儿,今儿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素问并不下车,暗恼葛绒行事无状:你再是着急,也不能把内眷长辈撂在大门外啊?这样莽撞荒唐,能继葛氏家业么?
“啊……是!”葛绒这会儿都忘了自己干嘛来的了,只管盯着谢晴岚看,见他也没人搀扶,挺着肚子登车不便,稍一滑脚,摇摇晃晃,忍不住就伸手去护:“公子小心!”
谢晴岚红着小脸儿致谢,声音颤娇,眼波流转,才叫了一声“国姑大人”,忽见七八辆装潢豪富的四马高车挤到相府门前。
“到了,到了!”有人急声报喜:“四太太,这就是雪璃相府了。”
“好,好,好!”有个宏亮高亢的笑声传来:“速去叩门,说元寿宫主的亲戚来看他们了!”
“嗯?”柳昔闻言不禁转眸:冰块脸的亲戚?那不是皇帝太后凤女龙孙?就姑氏一门也在玉渊住着。这来的是哪家子亲戚,在人家门前大呼小叫。
葛绒也被吓了一跳,将人叫过来问道:“这年头怎么到处是信口开河的冒牌货?知道元寿宫主是谁吗?就敢胡乱攀亲!”
不知是车妇还是跟班,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跑回大马车前诉苦,就见车帘猛地掀开,却等了半天才挪下来一位,原来是披着的黑貂大氅过于厚重,不知卡到了哪里,十足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