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戎王帐之外辟出了一大片空场,衬着烁烁星光,燃起熊熊篝火。央金族人不分男女老幼,挎皮鼓、敲金锣,满脸绘着红黄妆彩,载歌载舞。帐顶立着鹰,帐门坐着狗,帐内铺着熊皮垫子虎纹大靠,桌上摆着铜壶银勺鎏金大碗。女人匕刀铮铭,男人环佩叮啷,处处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聂赢同秦肃、大蛮扮成巫侍模样,以白纱遮面,随四方祭司立在白度母神像之侧,见温朵娜带着自己几个庶哈金(郎侍)和一众部属已将央金汗王和哈敦(王后)接了进来。
元摩利是个十分高大的女人,戴三叶金冠,踏鹿皮长靴,衣垂蹀躞,斜披狐袍,两耳各戴五串金环。鹰鼻鹞眼,广额厚唇,举止无比傲慢。她的哈敦蒙都尔斤却是一位闻名九戎的美人,姿容艳丽,眉眼娇活,满头青丝缠着金线编成数百小辫,只点缀着几样珠翠。因才生女儿不久,腰丰臀圆,怀抱婴孩,散发着缕缕乳香,竟是更添风韵,看的帐中众人都错不开眼珠。
真美!温朵娜暗自咽了下口水,心生无限怅惘:难道我就娶不到这样一个高贵美丽的九戎璋洛(王子)么?
“哇!”小哈屯纳音被一堆乱七八糟的目光扰醒,握拳大哭起来,响的快把王帐掀掉了。
“哎呀!”温朵娜刹那回神,立刻露出了笑容:“瞧瞧我们的小太阳。”
蒙都尔斤初为人父,听到对女儿的赞美,喜悦难于抑止:“让昂提(姨母)瞧瞧你,像不像个小太阳?”
聂赢闻言皱眉,暗在心中言道:谨慎起见,别碰这个小王女!
温朵娜却无所觉,哈哈大笑着从蒙都尔斤臂弯中接过了甥女,往细嫩腮边亲了一口,两手举过头顶:“白度母保佑!我们央金的小太阳王!”
“太阳王!太阳王!”众位头领都跟着欢呼起来。
元摩利露出一丝笑容,转手在蒙都尔斤的下颏上捏了一把:“我们的女儿,以后将是九戎的太阳王!”
蒙都尔斤高兴的抱回了女儿,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温朵娜眸中阴霾一闪即逝,盯着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白皙脖颈,暗中磨了磨牙。
白度母降诞日,央金大庆,元摩利持着金角大杯敬了天地、神明和祖宗,仪式庄重却又颇多异于中原规矩之处,看得人不知所谓。秦肃听不懂戎语,悄问聂赢:“侧君,央金王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
“她在怀念昔时央金的荣光。”聂赢拿密语传音回道:“先祖梦神而孕,绝地得兵,兴起于太阴,驰骋于华阳。碧落王朝时曾为九戎之首,拓土开疆,饮马沧浪。可惜之后被陈武帝用了妖术,封禁白度母,夺去了九戎的神根。不得已部族弃了中原繁华之地,辛劳于天地之间,奉神守土,居危存志,今已三百余年。”
“妖术?”秦肃奇道。
“听说武帝精练归元大法,性情洪烈,本领高强,少年时即亲征九戎,七战七胜,打的她们千里溃逃,一蹶不振,被迫让出了整个北疆。现在所见碧落疆域全图就是由武帝派人勘画,偌大国土也是由她奠定。”聂赢说完之后,暗叫:紫卿!你练的不是归元大法吧?武帝少时明觉,功震青史,晚年残暴,遗恶百代,据传都是因为这门邪功的缘故。
“战败不检讨自己,反而怨到神母神根上。”秦肃轻蔑一嗤:“所以三百年间还待在这个旮旯地儿里。”
“唉,何止央金如此!”聂赢一叹:我大龙国主每遇战事不问将,不择兵,先往神山送礼求卜,至今不知送了多少金银。若输一阵就更不得了,不恤伤亡,不纠责权,先忙着给自己消灾祈福。
“现在她又说什么了?”秦肃看帐中诸位头领各自起身,有的大拍胸脯,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叫闹激越。
“元摩利在煽动部众跟着她折腾。”聂赢眉头紧皱:“说现是重振央金威风的大好时机。要
号令九戎,西拒雪璃,东慑紫胤,北抗大龙。要先夺雍州,再下牧川,问鼎中原。”
“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秦肃只觉此人不可思议:“她有这样的实力么?就生这样的野心!”
“她说放眼天下,所惧者只有两人。”聂赢听了一会儿又道:“大龙冠军侯已逝,紫胤英亲王被黜,六国还有何领军良才?又骂玄帅是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骂斯王是数典忘祖的无肠公子。”
帐中响起一片哄笑,诸位头领纷纷附和,却有一人摇头喟叹,并不来向汗王敬酒。
“那老太太是谁啊?”秦肃生了好奇。
聂赢闪目去看,忽听元摩利拍案喝问:“老杜克,你为什么不喝酒?”
原来是老汗王塔基世的重臣杜克,曾当过王嗣土浑金的老师,想因德高望重之故,竟然没被元摩利株连。聂赢方在琢磨,就听一直赔笑的温朵娜匆忙言道:“她就跟个要散架的马车一样,耳朵聋,牙齿光,眼神也不顶用了,估计坐在那边连酒杯都没找着!梅骨朵,你赶紧过去帮着找找。”
头领们都是大笑,纷纷跟着揶揄几句,哪知杜克不肯领俪戎王这份情:“央金都要亡了,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全是败家子小混蛋。”
“啪!”元摩利怒拍酒案,腾身而起:“你个老东西敢骂我?”
小哈屯纳音正窝在父亲怀里吃手指,一被吓到哇哇大哭,弄得蒙都尔斤手忙脚乱。
秦肃见杜克离席跪到了白度母神像前,慷慨陈情,痛哭流涕,把一众头领惊得目瞪口呆,暗替老太太担忧。果然,元摩利勃然大怒,喝命手下健卫,持了大木棒进来,把杜克按倒在地,看那架势是要当众打死。
方才还欢闹喧嚷,现在鸦雀无声,诸位头领有不忍见此的都纷纷拿眼光去求俪戎王。聂赢暗道:这老臣敢唱反调,倒是帮了温朵娜的忙。不救她,令人寒心;救她,却要掌握分寸,莫叫元摩利拿住把柄。
温朵娜舔舔嘴唇,脸上堆笑:“汗王息怒!这么喜庆的大日子,拿她一个老糊涂献祭,恐白度母不悦。何不另做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