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怜一直蜷在床上,哭了笑,笑了哭,渐渐没了声气,窗外晨光熹微,屋中一片死寂。他阖紧双目,任由陷身在黑暗之中,仿佛夜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他梦醒,一切就能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新婚燕尔,恩爱绸缪,有说不完的情话、许不尽的誓言。她舍不得离开家,他更舍不得离开她,他们同行同坐,同进同止。时光没有尽头,幸福也没有边界,他们在一起,以为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他竟不知道:幸福的时光其实那么短,短到你来不及握紧它,它就猝不及防的溜走了。
溜走了,宛如镜中花;溜走了,浑似水中月……
你不甘心,不情愿,可是却毫无办法。任是淌泪成河、成瀑、成江海,你也留不下它。
因为那些“幸福”,才真真正正都是梦吧?
一缕你不该流连的美梦!若怜喃喃自语:“我同公子说过: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像样的归宿呢?”
那时候他多清醒,多自律,知道陶大人同他不过是玩闹一场罢了。他一个倚门卖笑的,在夜欢楼挂过牌儿,往恭王府侍过宴,陪过的客人连自己都数不清,怎会有人真心对他好?若能一直在公子身边,等不到四六年纪就化成了灰,无牵无挂,多干净!或者不要痴心妄想,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搏陶大人宠爱,攒些银钱,趁着没娶当家主夫,先磨着她给自己一个孩子……
可怎么就变了呢?几时变的?为何要变?
因为她眸光纯澈?因为她笑容无邪?因为她还没有元服,没经历男人,没逛过烟花柳巷?所以我觉得她好哄、好骗、好掌握?若怜极力把自己想的不堪,仿佛这样他就没变,还是那么清醒,那么自律,不会因为三月一走了之,他就那么难过。
“三月,你为什么要娶我?”若怜嗤笑一声:“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你连我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清楚。你以为自己娶了个白璧无瑕的天仙么?以为娶了个不谙□□的闺秀么?不是我骗你,是你把我骗了……”
他忽然间又哭起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那些事,你不说,是因为爱我;我以为你早就清楚娶个小倌会让自己难堪,你不理,是因为不在乎;你让我以为……只要不提,只要不理,就可以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是能有个好归宿,还是能找到个好妻主。你让我以为……”
以为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所以我才忘乎所以,才不顾一切……”
想要把你抓住,想要把幸福抓住……可终究是徒劳!
院门“啪”的一响,若怜也随之一震。他猛就冲下了床,扯开了门,惊呼大叫:“三月,三月!”
门外哪有人影?风吹树动,鸟惊叶飞,一阵又一阵哗哗啦啦。
“三月,你别走,听我说好不好?”若怜倚靠门板,呆呆自语:“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让你爱我!想让你像爱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爱我。”
天,没有昨日晴,云,也比昨日厚,坐回屋中,更觉昏暗窒闷。
“三月,你几时回来?”若怜瞧着地上打碎的盘碗:“你还没吃饭呢,你不饿么?你也没换衣裳,怎么去为王主办事?你的伤得换着药敷,要不怎么痊好?我喜欢你英气勃勃的样子,不想你破相。三月,你回来吧,快回来吧。”
院中又有响动,若怜猛就竖起了耳朵,等了许久,不见人来。
“你和张管事打架……是不是因为我?她是个坏人,她说的话你别听!三月,你回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几个时辰过去,再有微响,若怜已不再惊起,不再转眸,不再侧耳,失望太久,人也就麻木了。
“我觉得冷……”他对着虚空说道:“怎么端午了还冷?三月,你抱抱我好不好?”
虚空不会作答,却也似解人意,从四面八方张开无形的手臂抱紧了他。
冷,更冷了!刚才还有怒火,怨火,无名火,如今皆已零星,乃至全部捻灭。
“我觉得害怕……”若怜颤抖起来:“我的家我为什么待着会害怕?三月,你别把我丢下一个人。你知道我有多胆小。我怕黑,怕闷,怕孤单!”
院子里的风吹的更猛烈了些,不是为他壮胆,倒似在咧嘴嘲笑。
“我不舒服……真的,好几天了。”若怜哀哀又道:“那里又涨又疼,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不敢同你说,怕你不能尽兴。我也不敢问别人,怕别人胡猜乱想,说我当过小倌儿,有些地方早就被用坏了。”
他呆了一下,急急又大声否认:“不是的!没有过!三月你别信。”
屋中静无声响。
若怜仰起了头,小心翼翼的在倾听回音:“三月,你别信!别信,知道么?”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了一丝扭捏的笑容:“也许再等几日,我可以自己告诉你……万一,是个好消息呢?”
他又开始慌乱无措,坐立不安了:“或许,等你回来,我们就请个大夫看看……可若不是,不是……”失了血色的唇咬住了一样苍白的手指:“三月,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忽然间,院门“哒哒”响了两声。
若怜停下了团团乱转,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三月?
“吱吱呀呀”门开了。
若怜一下子捏紧胸前的衣襟: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