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昏睡之中,只觉若怜就在眼前,与她隔着山,隔着水,隔着雾霭云霞,她却第一次把他看的那样清楚。她看见他红衣翩跹,舞尽春风;看见他胭粉除尽,望穿秋水;看见他在高楼陪宴,看见他入鸳帐为侣,看见他对镜容妆,面色羞喜,是个幸福带笑的美貌新郎;她看见他在那一日扫净了院子,铺陈了床榻,题罢寄语转身别去。她看见他苦涩的笑、凄艳的泪、和那缕缕不绝的哀伤。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我是什么样的,你知道了?”
梦中,若怜在岸边石头缝里拔起嫩草一株,含笑晃了晃:“不起眼,也不干净,难道会有人真心喜欢?”
“我就喜欢!”三月听见自己拍着胸膛宛如起誓一般忙忙言道。
“是吗?”他若有所思,半晌歪头问道:“那你是怎么喜欢的?”
怎么喜欢……三月窒住,就在一刹那间,她好像全都明白了。明白他当初为何不愿嫁来,嫁来又为何不求名分;明白他为何一直留着那枚假贞砂,直到把婴沟奉献给她才悄悄抹去;明白他为何那么喜欢看着她,好几次狂欢后醒来,都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目光很温柔,也很复杂,有审视,有畏惧,有希冀。她也明白了他为何要走,明白了他这一日一夜的煎熬,明白了他等不来自己的绝望,明白了一株小草卑微中的自傲,和脆弱下的坚强。
许是等了太久,若怜还没有听见三月的回答,幽然一叹,将绿草投入了清波:“根茎已断,风吹不生,莫如逐流而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不!”三月急道:“你听我说!”
若怜只是笑笑,提衣踏水,飘然起伏:“不必说了……”
“若怜,若怜!”三月看见自己急切上马,沿岸苦追,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过往种种……却不知他听见没有,始终不见他回头。
云山万重,雾海苍茫,伊人红衣缥缈,步步远去。
“三月,你好好过吧,我走了!”
“不!”三月惶急大吼,只觉一颗心瞬间粉碎。她从马上飞起,去够那片赤红衣角。够到了,够到了,够到的却是滴滴鲜血,化碧啼鹃。
有一缕凄绝歌声,时隐时现,仿佛从天边传来: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若怜!”
“三月,你醒醒!”六月听得屋中一声惨烈至极的嚎啕,疾奔到了床前,紧紧攥住了三月在空中乱抓的双手:“醒醒吧,醒醒!主子刚才来看你了。”
“主子……”三月睁开失神的眼睛。
“嗯!”六月总算看见她有个清醒的模样了,忙不迭说道:“主子不许你这样,说再怎么难过,你也不能把自己毁掉。”
“小怜和池公子之前同在春藤馆,名声是一样的,主子都不在乎,你说,我为什么要在乎?”三月喃喃自语,状如疯癫:“六姐,有什么法子能让小怜回家?你帮去我问问主子,我该怎么做,能让小怜回来?”
六月一时语窒。
“六姐,你帮帮我……帮帮我……”
“好,好,我去问,这就去。”六月无奈出屋,在院子里郁闷的转了十几圈,一咬牙回来对她言道:“主子骂你呢!说这都不懂。你要是能把最好的东西给若怜,他高兴了,安心了,自然就回来了。”
“最好的东西……”三月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慢慢想。”六月也不知这些话管用不管,只顾安抚她道:“你得先让自己好,才能对他好……”
……
邀凤阁里,云瞳听离凤又问起若怜下落,暗自叹了口气,恐言实情惹他伤心,便也拿蓝月忆的说辞回复:“雷将军那边还在找!”
离凤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忽又问道:“还能找得着么?”
“……”云瞳窥他一眼,强作镇静:“我和她们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有消息,她们立刻就会报来。眼下尚无噩耗,就当是好事儿吧。”
“要是一直都找不着呢?”离凤目光凝滞,仿若自问。
“人在世间,难免会经生离死别。”云瞳放下了书,轻轻去拍他的手:“想开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