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医走后,云瞳僵坐许久,反复在想他的话:胎未成形,却生贪壑,分食气血,豢养阳毒,恋胎宫不出,反噬父体……哪有养胎养成这个样子的?分明就像中毒!
这一闪念,云瞳心往下沉:谁会下毒害小白鸽?难道是紫云昂因爱生恨?她稍一琢磨,便已摇头:若让老六上心忙活“闲事”,必定这“闲事”能使她获利。那日路遇,她心存怨气,当街发作……
“从奕好么?”
“六姐夫好么?”
“不大好!孕期费心劳力,亏虚了下来,未到足月,又是急产,太医说需得长久调理……”
夫郎病,嫡女弱,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个结果,让紫云昂得了什么利?不仅无利,还吃了好大的暗亏。因而她要向我抱怨,妄图挑起我与三姐龃龉,自己好能占回一些便宜。
她的话不可信,可清澄哥的确曾与从家交恶。他选小白鸽为内廷尚书,又惹出归云亭一档子麻烦,都有狭私报复之嫌。后经三姐戒劝,收敛了许多,难道这回见小白鸽有喜,又勾起他丧女之痛……
云瞳一想到此,心绪烦乱。恭王那些言语又飘荡到了耳边:千岁也许是拿锦衣郎算计我,也许是拿我在算计锦衣郎!不管怎样,今后……我不愿因为你的从奕再牵累到我的阿旋!
她是认定夫女受了从奕牵累。这虽偏执,却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宫中祝寿回来,两位孕夫便一个早产,一个下红;一个至今亏虚待补,一个越发缠绵病榻。云瞳紧紧皱眉,默想一阵,忽就起身往小佛堂来,环扫一圈,目光落到凤后所赐纯金三瑞兽鼎足香炉上。
炉中无香,静置在一架小香几上。炉盖为一蹲坐舞球的麒麟,驱邪震恶,须角狰狞;两旁炉耳,一为蟾头,一为貔首,各自昂扬对天,吼云唤日。炉身浑圆,镌刻如意型莲瓣金纹,间有卍字分隔,正中托举一颗玛瑙红宝,晶莹璀璨。下衬海牙浪花纹,炉底为三兽足鼎立。通体赤金,分量极重。云瞳拎在眼前,一寸一寸仔细端详,又问侍候在旁的小西小北:“你们会弄这个么?”
小西耸肩,小北摇头:“侧君会,池公子想必也会。”
云瞳沉吟片刻,迈步出了小佛堂,把香炉一并带回耳室:“去把小唐叫来。”
小唐遵命而至,见是要自己示范焚香,忙又取了箸瓶、香盒来,一边净手,一边回话:“我们郎主因为体质特殊,不大调香,难承孝贤皇后雅趣,常自引为憾事。”
云瞳听如未闻,只留心看他动作,先从箸瓶里取出火铲,夹出一块精细特制的小炭墼,待烧透了,方放入香炉之中,又取若干细香灰填埋,戳出孔眼,添放云母砂片、金钱银叶,而后再放香饼香球,慢烤香氛,不时以手试热。过不许久,便有香风袅袅,悠然散出。
“这是什么香?”
“迦南!”
“哪里来的?”
“寒总管给预备好的。”
云瞳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浸在香气之中,先也觉得鼻痒,揉了两揉忍过去了,暗道:凤后若存了害小白鸽之心,还会特意留这个把柄给我?清澄哥虽然行事嚣张,并非无脑之人,且他有个底限,便是事事以三姐为先。韩家事出,三姐正待安抚世族贵戚,连我也被暗示不可偏宠他人。清澄哥又岂会火上浇油?
小北看云瞳盯着香炉面色沉郁,便轻声言道:“主子,是不是这香气味不好?我在邀凤阁闻过一种助眠的安息香,恬淡清雅,似有若无,公子很喜欢,要不您也试试?”
“邀凤阁几时开始熏香的?我怎么不知道。”
“呃……”小北咧了咧嘴:“红鹞说王主不去的时候,公子睡不安稳。”
“我去或不去,他寝卧里都不许熏香。”
小西听云瞳声气冰冷,连忙朝小北眨眨眼睛:你又乱说话……
云瞳一直等香炉里的烟气散尽,又打开来看剩下的香灰:不是老六,也不是凤后,还能是谁?香炉是大祭司进献的,大祭司却做不得神山的主,莫非有人暗里假手?之前皇二子生父埋香一事,已引宫中防备,难道还会有人傻到故技重施,又让小白鸽和随乐旋成了受殃池鱼?
云瞳查察半晌,不觉香炉有异,便又往万寿宴上想去,诸多君卿命夫一个一个从脑中滤过,都觉不像。琢磨下毒动机,更生疑惑:圣上现已养下皇女,失了江山无继需得旁支承嗣之机,那些利益攸关者害我的王胎何故?且小白鸽初孕数月,尚不知女男,这就动手,大不合常理。继而想到自己身上,心中一动:除非是与本王有仇,不为牟利,故意加害,譬如雀翎军之流……
自从晚晚事后,又为擒沈励,冬叔和二月将我这座王府整备的如铁桶一般。小白鸽有孕,本王又在画眉阆居住,此处更是重中之重,等闲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想要从容下毒,人鬼不知,又是如何办到的?
“凌霄宫主和池公子都常来探望侧君么?”
小西冷不防听云瞳开口说话,吓了一跳:“好些日子不亲自来了,邀月和红鹞只在院门口请个安,都不进里门。这几天连他们也看不见踪影,说是不敢打扰侧君休息。”
“服侍侧君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是从寿宁侯府带来的人。”
“万寿节宴回来,侧君初次下红,之后都有谁来过?”
小西和小北互视一眼,各自挠头:“得问小唐哥哥,我们不清楚。”
“有一个人总来,我知道。”小西都跨出门槛了,又紧着回来禀告:“就是那个白胡子太医爷爷,有时一天来好几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