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睁开眼睛,默默坐起身来。
黄昏将近,晚霞已缈,屋内一片昏暗。谭知深虽然个头不高,可肃立床前,也是囫囵一大团阴影。
“知道老朽是谁么?”
叶恒点了点头:“听总管尊您药圣。”
“那你知道我给人治病的规矩么?”
叶恒垂下了眼眸:“怎么才能中您的意呢?”
谭知深一笑,坐到了床前小杌子上:“你可以试一试。”
叶恒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其实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继续求医。”
“哦?”谭知深一愣:“此话怎讲?”
“医好了我又怎么样呢?”叶恒眸光晦暗:“藏在不为人知之处,常怀被人发现之忧,忍耐……刻骨相思之苦,还要约束自己,不要给别人添什么麻烦。”
谭知深皱了皱眉头:“可有想过,让你活着,便是你主子的心愿。”
“她的心愿是让我如个普通人般活的平安喜乐。”叶恒扭头看向东面的窗子,声音哽咽起来:“我醒来时听见八音说,总管们想给我另寻个妻主,我就明白了。我也想着,就如她的愿,假装把过去一切都忘了。变成一张白纸,等着别人在上面重新写画,好让她安心,也让大家都松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静静过上几十年,躲在一个会被她渐渐遗忘的角落,把自己清醒着的秘密永远埋在心里。可是……”
谭知深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阳春、盛夏和小八音说眼前这个男人不对劲的原因了:他明明醒着,却不得不装糊涂;他装着糊涂,却又时常泄露本性。
叶恒忽然狠捶了一拳床帮:“可我就是装不来。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我一直一直就是个自私至极的男人,没办法忍受那种强颜欢笑,哪怕一时一刻。”
“原来如此……”谭知深若有所思:“老朽恰恰很喜欢自私的男人。”
叶恒微怔:“老爷子亲身来问我医还是不医,是因为医我艰难,必定会付出许多昂贵的代价,旁人不能替为做主么?”
“哎呀,不仅自私,你还很聪明。”谭知深顿了一顿:“落玉珂孤注一掷,拿冰魄血玉入‘回头’汤,从黄泉半路劫你回来,虽说留下无数隐患会令你生不如死,但毕竟还是能向紫云瞳交代的。可若由老朽接手医治,也许一时三刻就会令她之前的心血全部作废。”
叶恒并没露出丝毫惧怕之色:“您是说会把我重新治死?”
“不错。不知道哪副药下去,你就呜呼哀哉了。”谭知深勾唇一笑:“但好处是我可以带你离开惜花山庄。”
叶恒浑身一震。
“离开此地,不等于去你想去的地方。”谭知深拿手指点了点他:“有一句话先放在前面,别和爷爷玩心眼儿,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叶恒暗自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两位总管不会同意我离开山庄的。”
“他们更愿意让你活蹦乱跳,好去向紫云瞳邀功。”谭知深一嗤:敢拿激将法算计我老人家,哼,不给两位一点好看,我岂不和落玉珂那等矫情的笨蛋同流合污了。
…….
阳春、盛夏听了谭知深的请求大吃一惊:“把人带走?”
“很多药草即采即熬即用,病人不在身边,给谁采谁熬谁用啊?”谭知深抿了一口香茶:“贵庄虽然奇珍无数,享誉江湖,但恕老朽直言,并非养病疗疾适宜之地。”
阳春、盛夏对视一眼,颇感为难:“老爷子,不瞒您说:那孩子若出山庄,被人看见,恐怕……会连累您老人家。”
“他在外面已经是个‘死’人了。”谭知深点了点头:“这我晓得。听说阳总管是易容高手,不巧,老朽也是。”
“这孩子好的时候听话乖觉,很是令人放心,可现在因这场变故,人变得懵懂糊涂,怕会……不听拘管。”
“老朽自有法子拘管。”谭知深讳莫高深。
“老爷子,如果不治……他身上遗留的后患都有哪些?发作起来又会怎样?”阳春打起了退堂鼓:把叶恒带走,若又生意外,可怎么同眸眸说呢?
“后患么?”谭知深冷笑一声:“不管是哪一样,在他身上发作起来,你家庄主都绝对承受不了。”
“……”
盛夏咬牙言道:“在下不才,愿意一路陪伴……”
“盛总管这是何意?信不过老朽么!”谭知深拂袖而起:“告诉紫云瞳:人治好了,我亲自给她送回来;万一治死了,哼,我也不会让她吃亏,定会再赔她一个。”
什么话啊!阳春、盛夏相顾愕然:你赔来的又不是我们王主想要的。
小孔雀又美又灵气,执拗脾性也和那个男人差不多,配紫云瞳绰绰有余了。谭知深一想到此,再无顾虑:“等把小满的胡子做好,我们立刻出发。”
“老爷子……”阳春、盛夏哀叫一声。
“别啰嗦了。”谭知深在别的事儿上还能讲理,但遇到一个‘治好了就证明强过医仙’的疑难病症,立刻显出蛮横霸道来:“现在是我想给他治,他就必须让我治,谁拦着也不行。”
“那……您打算带他去哪儿治啊?”阳春赶紧问道:“主上问起,我们也好有个答词。”
“找齐东西就去凌藏谷。”谭知深言道:“放心吧,哪个地方,没人关心这孩子原本该是死人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