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什么……
从奕心中一片荒茫,就呆愣愣站在那里,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屋中两人并无所觉,依旧喝茶闲话。
“他怎么看出来的?”萧忘情低声问道。
“我们那个儿子肘窝里有颗带毛小痣,小奕没有,腰背下却存一片靛青。说是各人投胎时,阎罗王盖印有别,盖的地方也不一样。”从贵金品了口茶:“男人家心细,看在眼里,都记在心上。我就全不知道。”
“那他为何不说破呢?”
“许是……小奕太招人爱了吧。”从贵金陷入了回忆之中:“才六个月大,头次见生人,竟不害怕,张着两只小手就抱阿满的脖子,一整宿腻在他怀里不愿出来,好像找着了亲爹一般。那场景,看的我都鼻酸,更不要提阿满,把眼泪都淌成了河……
孩子抱出去时全身发黄奄奄一息,再等抱回来后小脸柔润玉雪可爱,分量也长了,笑声也大了,会撒娇要你抱他,亲他,哄着他玩儿了。娇儿重倚怀,明珠还掌上,你说谁不喜欢?谁能放手?”
不闻萧忘情声息,久久听得一叹,似含无限感概。
“再长大些就更让人离不得了,容貌又秀丽,性子又乖顺,聪明灵透,才情不凡。”从贵金继续说道:“画一朵花儿,蜂虫飞上去采蜜;弹一支曲子,黄鹂跟着唱歌;写字作诗,人人夸奖,九岁还不到下棋就能赢过我……唉,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即精,阿满拿他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只一样,吃不得山楂、黄果、海虾。”
“便是从这上面猜到了吧?”
“有一次发作的凶,起了全身疹子,把阿满吓坏了。”从贵金叹了口气:“就此也生了疑惑,来问我。我这才告诉他:我们那个儿子福薄,没等见着落医仙的面儿就咽气了,不是人家不尽力……他哭的什么似的,反反复复就一句:当初要当寿宁侯主君,结果把儿子赔进去了。人作孽,就得还,老天都看着呢。”
“这怎么就是作孽了?”萧忘情止住了从贵金下面的话:“姻缘凭天定,爵禄也是一样。”
邢氏,闺名阿满,被寿宁侯聘为世女婿。有一日往舅家拜寿,与从贵金无意中相逢,以为这就是自己要嫁之人,见她仪表堂堂,风采翩翩,芳心喜惬,款曲暗通。谁知,贵金并不是预备袭爵的从家女儿,其姐,寄养在萧家的襄尧才是。最令尴尬的是,襄尧与阿满自幼就认识,萧家与邢家还曾为两人议过亲……一番混乱,几多牵缠。最后,襄尧成全了妹妹,放弃了寿宁侯爵位和如花美眷,仍以萧氏为姓。却也在那之后,遇上了自己真正爱恋的人…….
“这债,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已经还了一个儿子,这个还是命运多舛。”
“不说那些了。”沉默良久,萧忘情从旧事里拉回了神思,轻轻把窗推开,往外探头看看:“天又放晴了,咱们还是早些登程吧。”
窗外流光冶照,草木葱茏,回廊上空无一人,却洒落着一地桃花干瓣。
从奕一跌一晃的往前走着,腿是软的,眼是直的,心是空的,却不敢停下来,好像一停下来,自己就会被冷风吹走,吹到一个荒芜的孤岛上,谁也见不着,谁也不知道。
他慌慌张张的往身后看,怎么连影子也没有了?都说形影相吊,难道我没了家,没了妻主,没了爹娘,你就也无情的抛弃了我?
怎么一转眼间,他就两手空空了。从奕举手到自己眼前,颤颤巍巍,抖抖索索,最后压在了眼皮上:那些曾有的荣光、曾经的幸福、曾存的希冀,像流沙一样,淅淅沥沥的从指头缝里溜走了,溜走了,一粒也没有剩下。
刚还怒喊着:谁也不要管我,不要管我的人生,不要管我的命。这一会儿才明白,没人管才是世间更可怕的事!
他忽然就怕了。
他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掉头逃窜,慌不择路。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去母亲的禅院,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窗外,为什么要听见那些话。
他捂着眼睛的手又蒙上了耳朵:不要听,不要听,她们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爹娘的孩子,我就是寿宁侯府的五少爷,我就是英王的侧君,就是眸眸的小白鸽。
“这位施主,请止步。”两个小和尚拦住了从奕的去路。
从奕没听见声,也没看见人,仍是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施主?”
“我要找她去,我要跟她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从奕扒开挡住自己的手臂,开始低泣,开始轻呼:“眸眸,眸眸你来,你快来啊。”
“施主怎么了?”小和尚一边念佛号,一边张着手不敢放:“英王和凌霄宫主在那边休息,请您静声,不要搅扰了王驾。”
“谁?”从奕忽然停下了挣扎冲挤:“你说谁,和谁?”
另一个小和尚瞪了随便说话的同伴一眼,轻轻把从奕推转了个圈:“施主,您是在这边休息的,请回去吧。”
“不,不对……”从奕呆了一呆,喃喃自语,往前晃荡了两步,突又回身冲了过来:“我要见她,我要见英王。”
“施主?”小和尚吓了一大跳:“你是魔怔了不成?”
另一个忙就喝止:“胡说什么呢?十万灵光菩萨佑护着,哪来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