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七半夜钻进奴棚时恰遇到子澶被放出来。他被打了三天,今日午后押奴队终于出发回都,村牧也没兴趣和个疯汉过不去,派殇医上了点上药就把他扔回奴棚。
子澶躺在污泥里缓了半天才有力气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一双黑漆漆的小脚站在面前。
没想到不下雨山精也出来作怪了。
子澶躺在泥里有气无力地想。那双小脚站了一会,然后向他走来,蹲下身。
“喂,你死了吗?”
子澶耳朵嗡嗡直响,女孩声音模模糊糊的,他听了好一会才听清。双眼也被打得充血,他目光涣散地盯着女童脚趾,感觉被她推了推。
“你别死啊。妹妹给你养活了,你要死了,我可就不管她了。”
手指勉强挣动一下,他耳朵里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似乎对方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他就被从泥地里翻过来,仰面朝天,对上黑乎乎的脸上一双亮亮的眼睛。
“原来你没死啊!太好了,可把我吓得够呛!”
女童仍旧操着口音浓重的方言对她叽咕,他后知后觉地想,这应该不是山精了。
没听说过这么能唠叨的山精。
“答应过的,你是我的,可不准擅自死了。我要你还有用呢!”
见他没死女童兴奋得险些手舞足蹈,和他曾经接触过的,王族贵族家的孩子都不一样。她像条守着肉骨头的狗崽子似的围着他转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从背上取下一只大背篓,在里面掏了半天,抱出来一团小东西。
“你看我可没骗你。”她邀功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我答应你的,可没骗你!”
子澶突然落下泪来。
他认出了对方举着的婴孩。不过三天未见,她的小脸已经有些长开了,不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一团。那一看就是个漂亮孩子,与他很像,或者说,像他们的父亲生时的样貌。
小儿正睡着觉无端被拎出来打扰,有些委屈地皱起眉,两只小胳膊挥舞了半天没找到熟悉的那个人,于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子澶正对上小儿黑漆漆的双眼。
和方才见到的女童不同——他从没见过那么明亮的眼睛,像两颗熊熊燃烧的小太阳。而眼前的他的妹妹,那双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比天上没有月亮的黑夜还要黑。小儿睁眼看了他一会,似乎感觉无趣,吧嗒了两下小嘴,头一歪,继续睡了。
展示完自己的成果,阳七再次把小儿塞进背篓里,她还是对这个贵族公子兴趣比较大。
“押奴队已经回都了吗?这么说你可以留下来了,太好了!我有好多事可以问你!”
女童又蹲在他身边喋喋不休。
“你去过都城吗?都城长什么样?那里的国主真的有三头六臂,一刀就能把大山劈开吗?我听说每年春天如果不下雨,只要村民缴足了供奉,恳请国主去巫寺里的祭坛祈祷,上天就会降下雨来,这是真的吗?”
纯属胡扯。
子澶默默地想,他祖母每次想修新宫殿时,都会让巫官算好了时辰,登祭坛求雨。
“子澶,你叫子澶吧?你是我的了,所以我才对你偷偷说。”女孩蹲在地上,把脑袋凑近他耳边。“我以后想离开稷坂村,到外面做一番大事业!成为一个比我见过的所有贵人还要厉害的人!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学些贵人们才会的东西,你是公子,可要教我!”
子澶静静听着,他本心如死灰,这山精似的村童偏拿住他的软肋,给了他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那么不妨暂且陪她做戏一场,了却她一厢痴梦。
“你要……学什么?”
女童得他回应又高兴了半天,她把他扶起,拖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
“你会什么,我就想学什么!”女童兴致勃勃地说,“先教我认字吧!每次村牧张贴的榜文都像鬼画符,她念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子澶闻言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心道这山童心里竟还有些想法。在他原本的印象中,田间的贱民和畜棚里的牲畜没什么差别,甚至还不如买来的奴隶们听得懂人话。奴隶能近他身前的大多都曾是士贵出身,读书识字,万没想到那些村头野地里翻滚大的孩子,竟也拍着胸脯说想识字念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