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澶既然应了你,自会用心教你。”子澶无可无不可,只觉得有些荒谬可笑。“学不学的会……可就要看你。”
“好,我一定学得会的。”阳七信心满满地答道:“连胡豺我都杀得了,识字难不成比杀胡豺都要难吗?”
又在吹牛了,子澶垂着脑袋没吭声。他死去的姐妹们在这个年纪也都爱吹牛,恨不能说自己一拳打死老虎,两脚一蹬就上天。
“你可别不信,这事儿我真没吹牛!”
这小儿看着心缺六窍,不想却颇为敏感。她又在背篓里乱掏半天,揪出来一条血糊糊,毛绒绒的东西。
“你看这是老豺的尾巴,多亏我截了来,可以当证据。”
还没等子澶惊讶,小儿又满不在乎的将尾巴塞回背篓。抱怨道:“眼瞅天都要亮了,我还什么都没学成。今天就先学名字吧,你叫子澶,怎么写来着?”
子澶费力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指在泥地上划出两个字。“子是我的姓,男子婚前从姓。澶是我的名,意为水流平静的样子。”
“‘澶’这么难懂,又难写,你们贵族就是矫情。”阳七嘟嘟囔囔地照着划了几遍,也不知是不是记住了。“既然是水流平静的样子,为何不叫‘静流’?又好记,又好听。”
“静流……是我的小字。”
阳七傻眼,对贵族的矫情认识到一个新高度。“你们到底有几个名字啊!”
家族有族姓,氏族又有族氏,闺中有闺名,及笄有小字。出嫁又是族姓加族氏,若遇到兄弟同嫁的还要加上排行,更别提日后的封号了。
子澶想想自己也说不清一辈会有几个名字,牵牵嘴角,似乎要笑,但最终却没笑出来。
“几个名字也没用,该死的时候一样死。”
阳七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接对方的茬。继续求学道:“那我叫阳七,太阳的阳,排行第七的七,我的名字要怎么写?”
子澶也不多话,伸手在地上写了,惹得阳七低声惊呼。
“原来这便是我的名,往后再也不用画圈按手印了。”照着名字特别认真地描了好几遍。“可要拿块木头刻起来,免得忘了。”
远处大屋里隐隐传来骚动声,应该是天色将亮,到了田监催工的时辰。阳七不敢多留,连忙背起藤篓,三两下上了墙。骑在墙头,阳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小儿,你家妹妹要叫什么?”阳七压着嗓子,看起来颇为鬼祟,“我听村里的老人说,没名字的孩子在世上没有根,一不小心就被山精勾走了。”
子澶神色复杂地看向黑头黑脑,活脱一个山精转世的女孩,最终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她乃祁城主之孙,族氏为祁。然祁城已亡,便与我随族姓。蒙先母卜卦,她姓‘子’,名‘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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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七抱着子贞,觉得她的名字比自己气派,像是个贵姬才有的,心中难免吃味。于是决定在她成年前,就叫她小十三。
小十三今天照旧只得果汁喂养,很有些欲求不满。张着嘴等了半天也没别的吃食,只得委屈地把头一歪,睡觉装死。
阳七并没觉得自己虐待婴儿,她们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养的。阿父身体不好没有乳汁,她和兄弟姐妹从小有什么吃什么。运气好在河里摸条小鱼煮成汤,鱼肉还都得给母亲和大姐吃,毕竟是家中女丁,要种田出力气。剩下的兄弟姐妹,二姐代家里服徭役,多年不归。三兄生得好看,早早被阿母卖了换粮。剩下的几个有的饿死了,有的能讨母亲、大姐欢心给口汤喝,也就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像阳七这般不服管教还没死成的,幼时是靠二姐和三兄接济,稍长便全靠自己。除了食人肉,其他能吃的全吃过,顺便还养活了一个九弟。
既然要回家给阿父看,阳七便先给小儿洗了个澡。把一身臭烘烘的血泥味洗干净,又就着水把胎毛抹了个三七分。
别说,贵族家的小儿就是长得好。胎红一褪,和自家养了半个月的瘦猴也没甚差别了。
小儿打定主意装死,阳七也乐得自在。依旧把她塞到背篓里,瞅着过了母亲上工的时辰,便撒开丫子往村里奔。
这个时辰村里头是没什么的人的,无论老人孕夫还是小儿,只要走的了路都要下田干活。只有像阿父这种“好命”能生的,因为家中下田干活的多,他便可以仗着身体不好留在家里操持家务,照看幼儿。最多为大屋浆洗衣物,编些藤筐竹篮给路过的挑货娘卖钱,村里不知有多少男人羡慕他。
可阳七知道阿父过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