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翌安顿住脚步,转过身。
天已经黑了,俞锐站的位置背光,看不出脸上具体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不轻不重的声音。
“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周围陆续有学生进出,俞锐一直看向顾翌安。
顾翌安又走回去,停在俞锐身前,依旧相差一个台阶,两人相对而立。
俞锐直视着顾翌安的眼睛,继续说:“后来我想了很多,我在想,既然生老病死谁都无法阻止,那我就试试。”
“试什么?”顾翌安不明所以。
俞锐弯着眼睛,十指交叠着扣到颈后,下巴轻抬,对顾翌安说:“试试下一次,能不能让遗憾更少一些。”
倏地,顾翌安清凌的眸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还记得当初在保卫科门口,俞锐抬着下巴揣着兜,一脸不耐叫他道歉的样子。
可转眼一年过去,俞锐从中学迈进大学,依旧这样站在台阶上,却无需仰头便能平视他的眼睛。
沉默片刻,顾翌安眼尾渐渐晕上浅浅的一点笑意,轻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俞锐轻缓地眨了下眼,睁开时,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盛着头顶完整的夏夜和星空。
而后,顾翌安看他郑重地点了下头,说“是”。
这一晚的月色很美,也很温柔,灌木丛里虫鸣和蛙声此起彼伏,他们无言的对视,谁都没再说话。
顾翌安想起暑期离校前的那天——
午后的阳光浓烈,校园小路上绿叶婆娑,树影丛丛。
他刚放完行李坐上学校大巴,耳边便模糊落进一声遥远却响亮的“翌哥”。
他扭头看向窗外。
被烈日炙烤的路面上忽然闪出一道身影,疾驰而来的少年正举着一张信封冲他不停地挥手,单车在脚下踩得飞快,路过卷起的风直接掀起了他的衣摆和额发。
紧接着一声急刹,车子‘跐溜’一声滑到大巴边上停下。
俞锐抬起手背,抹掉额头和鬓角滑落下来的几滴汗珠,而后冲他弯起眼睛。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一张脸被烈日晒得通红,鼻尖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那时他们正要出发去机场,车内过道上挤满了人,顾翌安只能拉开窗户将纸巾递给他:“这么热的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俞锐又用纸巾随意地擦了两下,说:“找你有事。”
顾翌安笑了声,语气有些无奈:“什么事这么急?非大热天跑过来。”
俞锐没应声,停好车后,他将信封从窗户塞进来,塞到顾翌安手里。
信封是开着的,顾翌安看他一眼,伸手掏出里面一份函件。
封面印着烫金字体,翻开一看,竟然是大学录取通知书,遒劲凌厉的字体还是出自顾景芝,赫赫然写的是医大校名!
顾翌安微愣片刻,看着他问:“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啊!”俞锐站在车外伸手进来,戳了下录取通知书,跟着弹出一声清脆的舌音,“以后我就是你学弟了,亲学弟!”
眼前的人下巴微扬,眼睛眯弯成月牙,眼底清澈而明亮,就这样站在阳光下,仰着脖子看他,额头和鼻尖不停地冒着汗珠,汗珠里折射着金灿灿的光。
都不记得最后说了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大巴车早就已经启动出发,而俞锐站在原地挥舞着手里的通知书,笑容竟比头顶烈日还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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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大临床学院的传统,每逢新生入学和毕业庆典,学生会都会在图书馆门口的希波克拉底雕塑下组织一场宣誓。
也就是说,八年学医生涯里,有幸能够顺利毕业的话,这样的活动他们得经历两次。一次代表迎来,一次寓意送往,在最关键的两个节点上,用最质朴的方式提醒他们勿忘初心。
谁都不例外。
俞锐第一次穿白大褂就是在大一宣誓活动那天。
十六岁就上大学,他的个子始终还是比身边十八往上的同学要矮上一些,脸上也比别人多点明亮稚嫩的少年气。
因他年龄小,不仅跳级上的三中,还是本地的高考状元,所以打从进校起,俞锐就时刻处在话题中心,连宣誓活动都被特别照顾着塞到核心位置。
那天作为学生会长的陈放负责组织活动,顾翌安也被他拉来帮忙。
宣誓结束后,头回穿上白大褂的大一新生都觉得新鲜,三五结伴四处拍照。俞锐对拍照没什么兴趣,换下衣服准备要走,顾翌安远远地叫住了他。
俞锐走过去,狐疑着问:“翌哥你叫我有事儿啊?”
“嗯,有事。”顾翌安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给他,“记不记得,我还欠你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你还记得呢?”好几个月过去,俞锐明显都已经忘了。
“亲口答应的,当然得记得。”顾翌安笑笑说,“打开看看?”
盒子的包装简单却不失精致,俞锐拆掉丝带打开盒盖,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是只钢笔。
深蓝色的笔身,笔帽尾端处有一个手工雕刻的图案,是只游动的小鱼。
“喜欢吗?”顾翌安问他。
“喜欢啊,当然喜欢。”俞锐又惊喜又意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可你为什么想到送我钢笔?”
“感觉今天送你这个挺合适的。”
顾翌安淡淡地笑着,轻声对他说:“翌哥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也祝愿你以后每一次签名不止能让自己的遗憾少一些,还能让其他人的希望也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