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连续苦熬好几天,俞锐再次被沈梅英一条信息召回家。
走到单元楼门口,俞锐正好看见俞院长头戴草帽,手里握着水管在给几簇茉莉还有三色堇浇水。
夏天快到尾声,六点过后温度渐渐往下降,夕阳正好,小风也轻轻柔柔地吹着,俞锐就站旁边,清甜的花香味儿便直扑扑往他鼻子里钻。
俞锐双臂搭在铁栏杆上,打趣他爸说:“您可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退休了还干着园丁的活儿。”
俞泽平听见声儿,转回身来,看到他眼里还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没见你提前打声招呼。”
俞锐挑起眉毛。
看他爸这语气和表情,似乎这回叫他回来的信息,不太像是他爸冒名顶替沈教授发的。
“那我现在走呗?”
说是这么说,俞锐直起身,长腿一抬却是往家里迈。
沈梅英在屋里就听到声儿了,俞锐开门进来,鞋还没换完,就见他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支出半个身子,鼻尖上还沾了点面粉。
“回来啦?”沈梅英边包饺子边说,“今天怎么回这么早,我还算着时间,以为你得七八点才能到呢。”
“科里没什么事儿,忙完就先走了。”俞锐洗完手过去,顺手抽出张纸巾,帮沈教授擦了下鼻子,“今晚吃饺子吗?水煮的还是用煎的。”
沈梅英笑着回:“都行,你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
“做什么做,三十好几的人了也好意思。”俞泽平拉开客厅门进屋,“要吃饺子自己包,不包没他的份儿。”
“行,我包。”俞锐笑着就往厨房走,还回他爸一句,“我连您和沈教授的份儿也包了,满意了吧。”
从医院直接回来的,身上穿的还是衬衣西裤,沈梅英怕他把衣服给弄脏了,递给他一件围裙。
超市买东西附赠的围裙,上面布满了小碎花,颜色又极其艳丽,俞锐死活不肯穿,卷起袖子就开始上手。
沈梅英也不勉强,又给挂了回去。
“对了,东子说他今天回来,等会儿你去对面屋喊一声,让他也来吃饭。”沈梅英把饺子馅搬客厅餐桌,方便他坐着包,“你赵爷爷报了个夕阳团旅游去了,没人管他饭吃。”
俞锐捏着饺子皮,一听这差别待遇,瞬间不乐意了:“怎么他回来就有人管他饭吃,我回来还得自己动手,我还是亲生的吗。”
俞泽平洗完澡从卧室里出来,跟长了顺风耳似的,跟着就接话:“好意思说呢,人东子但凡在家,哪个星期不来看看我跟你妈,你呢?大半个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行,我的错。”
俞锐坐餐桌上笑了声,冲他爸说:“最近这几天刚好都在东院,要不我每天回来报个道,老院长您看如何?”
俞泽平扭头瞪他一眼:“当我稀罕你回呢,你要每天回来,你妈还得多准备你一口饭吃。”
沈梅英出来端饺子,听不下去,拆穿道:“别听你爸的,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明明就成天盼着你回来,还非不让我说。”
老院长当场被拆台,鼻子间“哼”出一声,不说话了。
俞锐哈哈笑起来,跟着沈梅英进厨房帮忙。
其实也用不着帮忙,该弄的东西,沈梅英都已经弄差不多了,就剩烧水下锅。
俞锐跟进来纯粹是为了陪老教授说会儿话,顺便填补一点做儿子的愧疚感。
闲话家常了几句,也聊了会儿工作,沈梅英叉着两根细长的竹筷,时不时瞟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俞锐揣兜靠在冰箱门上,被他妈给看乐了:“您这干瞅着也不出声儿,心里琢磨啥呢?说出来您儿子听听,顺便帮你分析分析。”
沈梅英回头往客厅瞄去一眼,叹声气又转回来,盯着锅里的沸水下饺子,还是不说话。
俞锐一头雾水,笑了声问:“不是,怎么个意思啊老太太,我爸不让你说?”
扣上锅盖,沈梅英站灶台边上,小声道:“不是不让说,是你爸不让问。”
“想问什么就问呗,又不是聊他们基地的事儿。”俞锐话说一半,皱起眉,“不会是基地又想叫他回去吧?别说他的身体不行,年龄也早就过了。”
“不是你爸的事儿。”沈梅英赶紧打断他,“是你自己的。”
“我的?我什么事儿。”俞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当妈的总是操不完的心,沈梅英最后一叹气,索性就直说了:“就翌安回来的事儿,上回你回来,我就想问你了。”
俞锐眨了下眼,“哦”地一声,然后笑了:“想问就问呗,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接着就问:“那你怎么想的?我可听说他还要来八院,那你俩以后不是得碰上。”
“没怎么想,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俞锐轻飘飘回,“来就来呗,工作上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梅英张了张嘴,眼神变了又变。
这么多年了,以前不能接受的,后来也都慢慢接受了,何况当年要不是俞锐他爸的一场重病,两个人也不至于就这么分开。
每回想到这儿,沈梅英都觉得有些难受,原本无忧无虑的儿子,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当妈的就不可能不心疼。
沈梅英眼眶一热,抬起手背蹭了下眼睛,语带遗憾说:“就...没什么可能了吗?”
看沈梅英这样,俞锐心里难受得不行,赶紧绕到背后,伸手搂了沈梅英一下,无声地拍拍她的胳膊。
看她眼睛温热,俞锐又抽出一张纸巾,给老教授擦眼泪:“赶紧打住啊,可别思维发散了沈教授。”
沈梅英连连摆手,带着鼻音说没事,随后推开他去捞饺子。
俞锐站在边上,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还是老院长说得对,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让他妈这么操心,他可真是好意思。
捞完饺子,沈梅英又重新起油下锅,给俞锐做他喜欢吃的煎饺。
“妈。”俞锐看着她,突然喊出一声。
他其实很少在家直接喊爸妈,都是老教授老院长地叫。冷不丁的一声“妈”出口,沈梅英握铲的动作都顿住了。
沈梅英转过头来,俞锐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且认真:“当年的事,你们没问,我也一直没说,现在想想,也是我的不对。”
话说一半,俞锐提醒他妈看着锅里,才又继续补充道:“当年我跟顾翌安分手,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跟我爸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你别瞎想,更别把这茬儿揽到你俩身上。”
沈梅英侧过头,没过片刻,肩膀便开始轻微地颤抖。
俞锐无奈地摇头,将铲子拿到自己手里,给饺子翻面:“儿子我打小是个什么性格,你跟我爸都很清楚,我不想的事儿,没人逼得了我,我要想做的事儿,也没人拦得住。”
沈梅英连身子都背过去了,还是没说话。
沉默半晌,俞锐最后说:“不是谁都能求个圆满,就当我跟他有缘无分吧。”
锅里几滴油溅出来,俞锐握铲的手背正好被溅上一滴,瞬间火辣辣地灼着疼,一下就起了红点。
俞锐垂眸看一眼,像失去痛觉一样,另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拇指轻轻擦去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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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俞锐去敲门,赵东自己就来了。
他这趟去的韩国,来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大盒老山参,就站门口伸着脖子,冲俞泽平喊:“叔,我蹭饺子来了,有我份儿不?”